鹤历四十八君四十一年,九月十二日。
从一品骠骑大将军黎烁攻下燕州州府燕京,四十七君余党流窜于关山之内。
消息传至京安,朝野振奋,四十八君大赦天下,命黎烁带黎家军回朝受封。
九月十四日。
黎烁以岭阴有所异动为由,自命黎家军入凉州。
北岭行宫。
南华刹走的第三天,鹤丘聿晚从一大堆抄满了经文的丝绢里,把黎聿怀扒拉了出来。
少年蜷缩在杂乱堆积的丝绢里,原本还有一大半都没写的素白丝绢被他写满了经文。
鹤丘聿晚无奈的整理好他散乱的头发和衣襟,抬手抹去他脸上的泪痕和墨迹,长长的叹了口气,到底是把发烧的黎聿怀抱回了怜秋殿。
“抄完了又怎么样?”鹤丘聿晚用冷水浸透手帕放在他额头上,“他又不是因为抄不完跑掉的。”
黎聿怀昏昏沉沉的,嘴唇微启,说着含糊不清的胡话。
鹤丘聿晚认命的叹了口气,抬手扯了扯黎聿怀的脸,又生气又心疼的说道:“那小子够狠的,在刀上抹了没有解药的寒毒,你还觉得他千般万般好?谢六华可真叫他报复了个结实。”
黎聿怀大概真是烧傻了,发着抖,委委屈屈的叫了声“欢念”。
鹤丘聿晚磨了磨牙。
防天防地,眼皮子底下,自家无与伦比的弟弟居然被南华刹那么个混账玩意儿拱了。
鹤丘聿晚出了门,冷着脸把手里的扇子打开,带起一阵冷冽的风。
“十五岁就手段狠绝,不论男女老少一个不留。十六岁就有闯京安的胆识。”鹤丘聿晚凝重的皱了眉头,“这是个天地不怕的煞星,了不得。”
将骊跟了鹤丘聿晚十几年,自觉对自家主子的心思通透得很。
他回道:“主子放心,属下一定把南华刹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鹤丘聿晚一扇子打在他脑门上。
“带回来个屁!”鹤丘聿晚一甩袖子背着手走远,“少废话,杀了。”
将骊被他打了一下,没听清楚,瑟缩的问道:“主子……人家叫南华刹,不叫裴话杀。”
鹤丘聿晚停下了脚步,回身就是一脚,把将骊从回廊栏杆那里踹了出去。
黎聿怀脸上划个口子都将近十天才愈合,这发烧生病更是不容易好,折腾来折腾去,昏睡了三四天才缓过来。醒过来又听说南刹刺杀谢侍郎被处决,茶不思饭不想,整个人萎靡不振,瘦了一大圈。
“忘悲啊,你这侍卫是个人物,哪有那么容易死。”鹤丘聿晚苦口婆心哄他吃饭,“杀了人敢往氐宿城跑,这些年该动手绝不手软,这是个有胆识有手段的煞星。”
死活找不到南华刹的将骊狠狠点头附和。
劝到最后,鹤丘聿晚实在是受不了了,头疼道:“好好吃饭喝药,我就让你去见梅贵妃。”
黎聿怀都快把米饭扒拉成米糊了,闻言抬头,愣愣的望向鹤丘聿晚。
四十八君严令,除后宫贵妃外,其余人都不得见梅贵妃。宫中上下,无人敢违抗。
鹤丘聿晚敢说出这种话,跟直说自己权势滔天没什么两样。
“但是别帮她这个所谓的‘阿娘’做什么傻事。”鹤丘聿晚撑着额头,眯着眸子像个危险的兽。
黎聿怀头一回看见认真起来的鹤丘聿晚,只觉得一阵冷沉的威压席卷而过,忍不住瑟缩的抖了一下。
“也别以为可以瞒着我……这宫里,我能做的事情很多。”鹤丘聿晚动作轻柔的把黎聿怀额前的碎发理到耳后,“贵妃病逝,不稀奇。”
九月十八日。
黎家军入驻北三州主州凉州。
黎烁只带亲信三人,与凉州州府华新允一同回朝,面见四十八君。
九月二十一日。
凉州州府华新允抵达氐宿城,入京面见四十八君。
舟车劳顿,风尘奔波,黎烁旧疾复发,四十八君特命先于宅院修养,并封黎烁为“镇安侯”。
黎家风光无限,门庭若市,然黎烁以修养为由拒不见客。
九月二十一日夜,京安鬼市。
京安城夜深宵禁,自然也没有夜市。
然而见不得光的东西总是需要夜黑风高的夜晚,于是就产生了鬼市。
恰如其名,鬼市的人面具掩面,鬼市的东西千奇百怪来路不明,鬼市的地点飘忽不定,鬼市卖东西的个个鬼精鬼精的,巡夜的还隔着三条街,鬼市的人就销声匿迹。
当真如同虚无缥缈的鬼魂。
南华刹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在一个卖文牒的摊子前蹲了下来。
“北岭行宫的假文牒。”南华刹从一堆破木牌里拿出一个把弄着,“多少钱?”
南华刹这几天过得实在是窝囊。
南华刹虽然早就猜到鹤丘聿晚会趁着他离开黎聿怀的时候杀了他,但是没想到鹤丘聿晚手底下这么多人。
东躲西藏了这么多天,南华刹对鹤丘聿晚恨得牙根痒痒。
摊主衣着破烂,邋遢的躺在地上,一个破了洞的草席盖在身上。
他掀开脸上的草席,把面具扒开一条缝,举着酒葫芦喝了一口,懒散道:“只做妖鬼精怪的买卖,不做活人生意。”
南华刹嘲讽笑道:“你又怎知我不是厉鬼?”
摊主在草席下面软成一滩烂泥,嘟囔道:“你身上气不一样……嗯?!”
话未说完,摊主猛地坐了起来。
南华刹看着他,疑惑的挑了下眉。
摊主稳了稳脸上的面具,甩着袖子道:“南煞星你快走!煞气这么重,哪儿还有妖鬼精怪敢来?存心坏我生意吗?”
“……南?南煞星?”南华刹在面具后面抽了抽嘴角,“你别不是……那个倒霉师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