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子,今日你随祖父去王宫参加公主成亲宴会。”
“是,祖父。”
张良由丫鬟带回寝所,伸开手换上深衣。张良,也是太子长琴,看着换衣露出左手臂的印记,暗自出神。
他来到这人世已经七载,现在的世道荆棘满途,举世浑浊,天下诸侯割据,七国割据一方。他生于其中弱小的韩国,未曾与陆压相逢。他渐渐融汇入这凡尘,学着凡人的出世之道。为人不易,所幸他适应得还不错。
张良随着祖父坐上马车。他自幼聪慧,启蒙极早,在众多嫡孙庶孙中最得祖父张开地宠爱,其他人看张良与张开地共乘一辆马车,只能眼眼红。
祖父坐在左侧,张良安静端坐在右侧,他感觉左手臂的印记有些发烫。这印记是他出生时,陆压留下的。这些年都没有反应,此日异常,莫非今日能遇到陆压。想到此,有种莫名的感觉。
张开地以为孙儿紧张,安慰他:“无事,良子像往常一样表现便好。”
“孙儿知晓。”
“祖父今日带你去参加宴会,主要是让你见见场面。第一次经历出错也无事,此后见多了便习惯了。”
张开地倒不是担心孙儿丢脸,张家众多孩子中,张良礼数周全,天资聪颖,且不骄不躁,也不卑不亢,将来必定比他担任重职父亲更为出众。他把张良当做张家未来培养,自小自己亲手教养。可就是体弱多病,性情过于冷淡,不勾圆润。而这韩国泥沙俱下,国风日下,张家荣誉又能到何日。想到此,张开地暗自叹气。
张开地为三朝丞相,有乘坐马车直接入宫的特权。下了马车,由宫人引路,走好一会,才来到宴会中心。宴会是在一个大型花园里举行,四周金碧辉煌的楼阁处处张灯结彩,宴桌上置满珍馐,宫廷一片红火,看似一片喜气。
祖父与几个相识大臣打招呼,张良在他们脸上看见了无奈。他虽然不能理解他们的忧国爱民之心,但牢记祖父的教导,也明白如今韩国江河日下,国势衰微,如此大型宴会便要从国库抽出,不过是加大百姓负担。国家兴,百姓苦;国家衰,百姓更苦。
张良随祖父入座,祖父向来还算受韩王爱重,所以座位仅次于王族。上座的韩王,笑得开怀,左手拥一女子,右手举杯豪饮,毫不在意为王的形象,见脸色发黄,想来身体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张良行了该行的礼节,也没心思在意宴会的细节,只觉手臂上的炽热愈重。
随后,一二十余岁男子,身着蓝色儒服来到花园中心,规规矩矩行稽首之礼。
“儿臣向...父王...请安。”他说话期期艾艾,两侧传来暗暗的嘲笑声。处于事件中心的人却毫不在意,脸色都不曾变过,儒雅中淡淡的疏离,还有隐隐愤恨。
张良感觉左手臂的印记发热到有些疼痛。他盯着那人看,目不转睛。随入世后,他们容貌有改变,但太子长琴知道,那人就是陆压。看似比自己大二十岁,多半是因为跳下扶桑树的时间差。
“入座。”韩王嫌弃他给自己丢了脸,语气极其不善。
那名男子也不在意韩王的态度,退后坐在最边缘,也离张良极近,只隔着张开地一人。他呡着唇,望着对面大腹便便,狂笑喝酒的处于不惑之年的身着铠甲的男子,眼睛里藏不住的冰与火。
宴会中,只有张氏祖孙和几名老臣未讥笑过那男子。
张良有些感慨,等了七年才遇到陆压,这七载光阴在神界不过秋毫,在人间却也算漫长。正在犹豫如何搭话,祖父便解了愁,为他引荐了男子。
“张良,来见过九公子。九公子,此乃臣之拙孙,张良。”
“张良见过韩非公子。”
张良规规矩矩行礼,本是雍华的深衣套在他短小瘦弱的身子上,有些出戏,可表情认真,动作合礼,有种莫名喜感。韩非看着他,不愉的心情好了许多,还有一种说不上的感觉。
他也友好行同等礼,没有把对方视为小孩。
“有幸。”
接下来,有很多繁重的成亲礼节,张良没有机会再与韩非说上话。他时不时用余光瞟向韩非。那人脸色越发难看。
“祖父,孙儿想如厕。可否让九公子陪我?”
“九公子怎可陪你去如厕?”张开地表面是责怪,他也知道孙儿是想借此与韩非结交,而博学广识的韩非不失为一个良师益友。
“无妨。”
韩非起身,整理褶皱的衣服,带张良出了花园。
两人走出很长一段路,张良主动开口。
“公子可是心情不好?”
为神时,一直都是陆压找话聊,如今陆压转世如此不爱说话,这反差可让他为难。他自来不是话多之人,为神时,除了父神,三只彩鸟与陆压,无人会来榣山上扰他。这一世为人,出生权贵,长期养病,又得祖父亲自教养,与旁人交往极少。这样绞尽脑汁,找话题,可是第一次,也难为他了。
“何以...见得?”韩非深受深宫毒害,表面越是无辜之人,内里越是恶毒,可面对张良一直人畜无害的脸,怎么也狠不下心。连平日因为说话结巴不愿开口的习惯也打破了。
“相由心生。”
两人安静地在宫里走,没有人在提去如厕之事。
不幸,他们遇到了一群醉了□□分王孙贵族。
“哦,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九公子,韩非吗?”一个身着华服的人率先开了口,大声讥笑韩非,“去了兰陵稷宫求学,怎么没治好结巴?”
“岂止是这样,亲妹妹嫁给快六十的大将军,他连求情都不敢,竟还有脸回来参加宴会。”
“胆小至此,也算这七国第一人了?”
“你看王上嫌弃的表情,就没差直说让他滚。”
“十公主可真是美人,怪不得大将军愿意交出部分兵权来换她。要是让我......哈哈哈”
对面的人说得越发激烈,越发过分。
韩非脸上变化不大,衣袖的手紧紧握住一起,指甲都要陷进肉里。感觉快要抑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想要不计后果一圈挥过去。手背上一暖,低头看见,是张良用他小小软软的手按在自己的拳头上。心里的怒火消了些许,回归了些理智。在此时此地闹事,先不说能不能真正出气,最后受罚的定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