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裴寒音离开了辽东郡。

杨佑安没多问原因也没多做挽留，只是一路将他送到了主城之外。裴寒音手里挺不合他脾性地握了两个鸡蛋，那是陈灵宣听闻他要离开了，便用白水煮好怯怯嘱咐他带在路上吃的，裴寒音低头瞧了那俩鸡蛋片刻，终究还是收了，动作有些生硬地轻拍了拍陈灵宣的头。

杨佑安不敢确定下次见到裴寒音会是什么时候，他在辽东这边有大把的事情要去处理，自然不会有事没事地往敦煌城跑，于是临到城门的时候，他便笑道：“但愿日后见你之时，你还没走火入魔地修到第十三剑境。”

裴寒音目视前方平静道：“但愿日后见你之时，你还没被各路刺客抽尸踏骸。”

杨佑安翻了个白眼：“学人说话，晚上尿床。”

裴寒音回过头来，眼底蕴着一丝笑意，撇了眼杨佑安颈上的珠子，而后转过头去边走边道：“你的伤势还要一段时间才可愈，在此之前不可敞开气机，记得替我护好佛珠，来日再见。”

杨佑安轻轻嗯了一声，而后默默顿住脚步，边打呵欠边望着裴寒音走远，直到那一袭白衣出了视线，杨佑安才转回身来，回了主城之中。

城内，大约是天已转暖的缘故，街巷上贩夫走卒吆喝不断，稚女童男吵吵闹闹，杨佑安走在街市上，旁若无人地抻了个懒腰。

说来也讽刺，在借道皇帝下的死诏后，杨佑安才觉得辽东稳了下来，纷纷的军政事务无一不需要他来决断，也因为如此，杨佑安做了个很重要的决定，更郡为州。

其实自北燕开朝以来，州与郡之间的界限就愈发模糊，当年北境征战使得北燕版图在短时间内发生巨大的变化，皇帝为了管理得当就将北境各国切分为郡，划入已有的中原各州中，例如西夏旧国更为河西四郡，再比如鲜卑旧国更为如今的辽东郡。

但当年的征战各国都在北境的偏远地带，中原各州对其的统治力度有限，所以北境一脉的各郡的事物几乎都是当地官员一手包办，很少费劲力气跨越千山万水地再向上请示，加上北境地广人稀，各郡的土地面积与中原各州差不了多少，久而久之，北境的州郡划分也就愈发不清晰。

辽东郡亦是如此，此地本属于幽州管辖，但由于慕容垂的封闭政策，导致此地与外界无甚交流，甚至幽州百姓都很少承认这个下辖之郡。如此，杨佑安便想着将辽东郡升划为州，一来州郡之间兵力配比不同，以一州的名号更好扩军，二来更郡为州也算与中原各部平起平坐，日后起了利益冲突时，也有争执的底气。

念及以上种种，辽东郡自此更名：营州。

自然，更郡为州这么大的事，不是杨佑安一人就可拍定的，皇帝若不松口此事必然不成，杨佑安为此也不忘让朝廷那边尝到些甜头，营州门户一开，中原不少珍稀药材、铸铁等的空缺得以填补，甚至不少宫廷用药，都已非营州不可。

杨佑安甚至还针对自己的死诏写了封密信传给杨耀坤，这信是李奕年润色过的，通篇是夸耀圣德的浩荡言语，可细究起来却是个颇无赖的道理：你想杀我杨佑安，随时都可以，可让辽东之地物尽其用，现下才是最好的时机。

杨耀坤攥着拳头读完这封信，对于更郡为州的折子却态度暧昧，迟迟不表态，他显然也已看到辽东的价值，自然想划归为州多派些官员管束治理，可现在掌控在那里的却是他一直厌恶乃至憎恨的杨佑安，这折子他便无论如何也不愿批。

满朝文武嘴上不说，可其实都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所以对此事缄口不言，而在幕后默默推了一把辽东局势的荀逸却没躲清闲，他知道此刻若上书请求恩准必定会遭到他人乃至皇帝的侧目，于是他便请了些乞丐吃饭，让他们帮忙在市井中散些辽东郡更名营州的言论，如此一传十，十传百，更郡为州也算民心所向。

而皇帝不那么痛快地更郡为州，倒也在杨佑安的意料之中，对他来说，杨耀坤只要不是态度明确地拒掉折子，那营州之名就算是保住了，他便教符离放心大胆地按照一州的配置去扩军。

符离性子向来谨慎，默了一阵后，微皱着眉头问道：“你真有把握不被朝廷追责？”

杨佑安斜睨了他，说道：“追责也追不到你头上，若真有什么事也是我顶着，你也甭这么畏手畏脚的，豪赌才可豪取嘛。”

符离微叹一口气，说道：“按一州之制，兵力会至少再扩七倍。”

杨佑安轻笑，听出符离的弦外之音，说道：“人若不够的话，带着你的精锐，去扫定营州附近的附属小国，所得俘虏不必杀，汇入营州军伍中，日后如何训练，就看你了。”

符离略一思量，应了一句：“好。”

杨佑安点了点头，转头去望窗外的暖阳，若路上不出什么意外，朝廷兵马现在已经接近广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