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去,江皓满脑子都是邱亦泽刚才的那一番话,他们道了别就各自回家了。江皓关上屋门,只想赶紧洗个澡然后躺在床上睡觉。
“你给我起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嗓音在江皓耳边响起,“你给我起来,你给我起来!你给我起来……”江皓看到自己坐在地上,抬头望着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脸色本该有愧疚之情,但却是对他吼了一声“你给我起来”。梦里的江皓喊不出声音,没有力气站起来,没有勇气对上那个男人毫无愧色的眼神。江皓握紧了拳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对那个坐在地上的他大喊:“起来,起来啊!”可他还是纹丝不动,甚至肩膀微微颤抖,就好像要哭出来了一样。“不能哭啊,你别哭!”江皓对自己大喊,无助将他推向了一个无尽的深渊……
“大皓,大皓,大皓。”江皓又听见有人在喊他,这声音全然不同,梦中那个坐着的江皓抬起了头,望向前方。本来往前一步是万丈深渊,这时景色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感觉有一缕阳光照过来了,照得他身上暖洋洋的,一个蹦跳着过来的少年,那熟悉的身影又浮现了。江皓的意识就在旁边看着,看着坐在地上的自己被拉了起来,站在傻秋的旁边,傻乎乎地微笑着。傻秋身上披着一层阳光,让他感觉到了无尽的安全感,让他想要靠近。
忽然,傻秋向这边走了过来,正站在自己眼前,他对着江皓说:“都过去了,全都过去了,再黑暗的回忆终究只是回忆。”江皓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于是他伸出手,紧紧抱住了眼前的那个少年。
江皓睁开眼,天已经完全亮了,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睡得如此舒服又安心了,于是他慢腾腾起来,慢腾腾去洗漱,最后慢腾腾地走出家门。
还没走几步,他就听见楼后面有响动。他往后面看了一眼,没看到什么,打算继续走。“不行,他是我侄子,我们得抚养到他成人啊。”江皓清清楚楚听到了这句,然后他痛苦地向房后面挪了几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又是让我听墙角?我还不够惨吗?
“抚养到成人?我们家有那个闲钱?别开玩笑了,这小孩成绩不行,上完初中就让他自生自灭得了。”一个刻薄又尖细的声音传过来了,江皓很容易就分辨出这是邱亦泽姑父的声音,他的姑父开了一家饭店,就在风宁市广场。江皓虽然只见过他一面,却还是听出来了,因为他的声音太有辨识度了,十分尖细,不像是男人的声音,倒像是女人的。
“小峰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邱亦泽姑姑的声音又响起,江皓心里想,邱亦泽姑姑说的小峰又是哪个,既然不是关于傻秋的,那这个墙角他也没必要继续听了,刚迈开半步,那男人却突然暴怒了,音量陡然变大,吓得江皓举着半只腿僵在了原地,那声音带着遮掩不住的暴戾“怎么办?你觉得能答应吗?你不是亲妈你不能体会有多气人?”江皓姑父几乎是用吼的了。“你不答应能怎么办?”傻秋姑姑语气里带了些幸灾乐祸。“好,那我问你,别说是小冬了,就是邱亦泽,你能接受吗?”“呸呸呸,你别瞎说,你以为谁都跟你那宝贝大儿子一样是变态啊?”说完这句,邱亦泽姑姑从楼后面走了出来,江皓赶紧侧身躲了起来,等到两人都进了屋,江皓才出去。
刚出超市门,江皓就看见邱亦泽正往这边过来。于是开口问:“回家吃中午饭吗?”邱亦泽摇摇头说:“不是,中午家里饭没我的份。我早上自己吃,晚上吃点剩饭。今天收工早,我去那树下面看手机去。”江皓没由来的想跟邱亦泽待在一起,于是问他:“你要不要来我家看,我家里也有网。” “算了吧,太不方便了。”邱亦泽回答。“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妈妈出差了。”江皓说。“那你爸爸呢?”邱亦泽脱口而出这句话时就感觉到不对劲了,他想起来江皓跟他讲过他是父母离异。
江皓原本以为他会瞬间被负面情绪吞没,可是并没有,原因大概是,问他这话的少年,恰好是治愈他心病的良药。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早就没有什么爸爸了,那种人不配当爸爸。”邱亦泽愣了一愣,轻轻拍了拍江皓的肩膀,说:“对不起啊我忘了,不过你能这样洒脱也挺好的,那我就去你家吧。”
日子过得飞快,早上江皓和邱亦泽都起的很早,一起去买面包吃或者去隔壁小区的早餐店吃包子油条,午饭江皓也不用点那不营养的外卖了,因为邱亦泽会做饭!中午不论收没收工,邱亦泽都会颠颠地跑去给做一两个菜再熬上一小锅粥。虽然也没那么好吃,但是因为本来就会一些,再加上天天学着变着花样做,两个人中午饭就都有了着落。下午有的时候傻秋会来江皓家看书,有的时候他们会在家附近转转,一转眼间到了八月初一。
江皓起了个大早,在日记本上匆匆写了些什么,然后从柜子里掏出了耳机。那是他买给邱亦泽的,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送出去,正好后天就是傻秋生日。
江皓觉得在这个地方,他最信赖的,关系最好人的就是邱亦泽了,两个人的话题很多,总是聊不完就要分开,而且就算傻秋扬言不喜欢学习,仍然很喜欢看了江皓的书之后跟他聊看法。这一个月,江妈妈一共在家里住了六七天,江皓有时候都觉得是不是他妈妈也在外面有了新家庭了。随即再自己否认这个念头。这种时候,总是邱亦泽能给他安全感,弥补他缺少的来自家庭的爱与陪伴。
到了中午,暖暖的阳光透过窗户温暖着整个房间,今天上午江皓坐着公交车去了市图书馆把邱亦泽心心念念想看的那本小说给借了过来,顺便借了两本关于计算机程序的专业书,因为前几天闲聊时邱亦泽说起过,他长大了要靠电脑游戏之类的养活自己。
“大皓啊,我回来了!”楼下传来那熟悉的声音,江皓赶忙跑下楼去开门,结果门一开,江皓登时脸色就变了,门口不仅有邱亦泽,还有他的父亲和一个大约十岁的小男孩。那个小男孩大概就是他爸爸在外的私生子。
他并不想放那两个人进来,可是他爸爸察觉到了他脸色的变化,用手抵住门,开口问道:“江皓,你妈妈在家里吗?”江皓什么也没说,盯着那个小男孩,邱亦泽觉得他肯定不想让这人进去,就开口说:“叔叔啊,您下次再来呗,这里没有大人,江皓也不太想跟您聊。” “哪来的小屁孩,管好你的嘴,我进我自己家门用得着你在那说三道四?”江皓爸爸毫不客气,邱亦泽皱了皱眉头,看到江皓的脸色变得更阴沉了几分。“第一,这不是你的家,我不想让你进你就不能进;第二,你算是谁啊,邱亦泽是我朋友,轮不到你来数落他;第三,你来这找我不会有什么好事,我早就不认你了。综上所述,请你赶紧走。”听完这番冷静又不容辩驳的话,江皓爸爸眉头拧得越来越紧了。就在他们四个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串温柔的笑声从后面响起。
江妈妈穿着一身连衣裙,外面套着薄风衣,在微风中瑟瑟飘动着,戴着顶阔檐的帽子,在后面笑得正开心,不像是出差刚回来,倒像是去了哪个地方刚度完假。
“怎么一堆人站在我家门口,脸色还一个赛一个的难看,赶紧进屋再说,外面要热死人了。”江妈妈拉着行李箱风风火火大步往这里跨过来了,邱亦泽看着这个情况,跟江皓摆了摆手就转身进了自己家里。因为江皓知道邱亦泽快到家了,掐好了时间开的客厅空调,四个人一进屋子就感到了凉爽。
江皓冷静了一点,转身上了楼,不愿意再跟这个人多呆一秒钟。
客厅里。“源源,你多少接济一下我们家,你看看孩子瘦的,看在我们之前的夫妻情分上,你总不至于看着我孩子饿死吧。”江皓爸爸一坐下就开了口。
“哟,现在想起来夫妻情分了?你挣的钱要是省吃俭用,应该也不至于把孩子养成这样吧,不还是没有富人的命,却有富人的病吗?以前家里有我拼命赚钱,你在外面恣意快活,现在没有了,怪不得这么落魄呢,你看看你儿子,小朋友,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啊?”江皓妈妈也不拐外抹角,直接开启嘲讽模式。但那个小孩子有这跟他爸爸全然不同的气质,眉眼非常好看,再加上又萌萌的,简直让人心里顿生爱怜之意。只是有些瘦弱单薄,正攥着江皓爸爸的衣角,怯生生地躲在他背后。
他大概没想到这个阿姨会突然问他问题,在爸爸的催促下,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了一句“我叫江启明。”江妈妈点了点头,微微笑着,最后还是放过了他们,毕竟以前夫妻一场,又是和平离婚。于是拿了一张银行卡出来。说:“早就知道你要来管我要钱,密码是江皓生日,我定期给你转钱,你不要再来了。走吧。”江皓爸爸捏着银行卡,如蒙大赦,点了点头就拽着小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