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雷的眼睛今天出了点问题。
打早上一睁眼张云雷就发现自己这视野里跟平时不太一样。看天花板吧还觉得挺正常,天花板就是白色的跟平时没差。
外头的天光透进窗帘本该是暖黄色,今天无故的苍白刺眼。
一摸身边的褥子,凉的。
自打自己这右脚的脚心长出来的骨头磨了,后脚跟装上了,杨九郎就不太操心他的起床更衣之类的了,凡事还得留着他亲力亲为,不然迟早得给养废了。
扭头看窗帘,似乎有点不对劲儿。
琢磨半天,哦,米黄色的窗帘今天换成了浅浅的灰色,可是又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嗯?这个花纹……”
没有人会戴着眼镜睡觉,张云雷一个中度近视加散光﹑平日里又不喜欢戴眼镜的患者,就更不会能在床上去看窗帘上繁杂的花纹了。
诶!张云雷头一回注意到窗帘上的缠枝牡丹,娇艳!
“形似活物,就是这灰色未免惨淡了些。”
“腾”坐起来穿衣裤,拖拉上拖鞋。
鸟儿啊叽叽喳喳的叫,换做平时张云雷一定会觉得嘈杂,这么安静的环境里却生出了些许曲径清幽处听蝉鸣的孤寂之意。
杨九郎的家并不是传说中的四合院,就是北京再普通不过的居民楼,这样的楼盘在北京城里能找出无数个,虽然不够有身份有排面,但是日子过得很“活”,很有烟火气。
老城区七弯八绕的巷子里常藏着“广为人知”的小早餐摊儿。是怎么个广为人知法儿呢,就是外地人进来听不见名儿找不到地儿,只有老北京人才能找得到叫得上名儿的广为人知。就跟刷子李的手艺,泥人张的泥人一样口口相传的出名。
小孩儿们比起在家里打游戏还是更喜欢跟小伙伴儿们玩儿。以前住四合院的叫上同一个院子的小伙伴儿,现在住小区的叫上同一栋楼的小孩儿,从前住四合院的扔沙包跳房子,现今住小区的找小区里的空旷地踢足球。
老人们喜欢在公共健身区玩器械,总是有很多被50岁就死翘翘的养生专家糊弄得用背去撞树的老爷子老太太,“砰砰砰”的闷响让张云雷觉得这么撞没病也得给撞得50岁就被送走。
还有叫卖声,从前小贩推着汽水车穿大街过小巷的卖北冰洋汽水,现在是“儿子们”进千家万户“孝敬爹妈”变着法儿的推销保健产品,强身健体小药丸,生儿育女洗脚盆,健康知识大讲座天天在喇叭里放。
那些嘈杂得声音透过窗子敲进张云雷的耳膜每每扰得他不得安宁,总得杨九郎搁下灶上的牛奶或者扔下洗衣池里的衣服再或者撇下急着出门放风的狗崽子进来,搂怀里疼着哄着好一阵儿才能再睡过去。
2020的年不热闹,有病的呆在医院,没病的成了留守儿童——搁家里呆着。
人心惶惶。
张云雷已经不知道从南京回到北京后有多少个早晨是自然醒的,不舒适。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飙升的感染与死亡人数看着揪心。
这样的清晨。
静,太静,静得让人无端心慌。
张云雷四下扫视,清晰的视线带来的感官体验是不同的。很快他就发现新鲜感不止来自于清晰的视线,还有,黑白一片的世界。
低头去看自己左手腕子上的红绳,灰色的一根儿,只能通过灰色的深浅看出戴了四年磨损掉shai儿的程度。
鸟不再婉转啼叫,没有老人锻炼唠嗑声,遥远的来自马路上的车鸣都没有了。
“杨九郎……杨九郎!人呢!”
这可好了,连人也不在。
“卧了个槽,我不会是在做梦呢吧!”作为验证处在梦境还是现实的最老土也是最方便快捷的方法,张云雷选择往自己腿上拧一把。
这小子真以为自己做梦呢没轻没重给自己大腿上来一下疼得是面目狰狞龇牙咧嘴!——傻孩子对自己可真是下得去手,就没想过心疼自己,这一下掐得血痕都出来了。
“嘶!啧!没做梦呢!去医院看看吧这会儿。”
手机铃响。
“角儿,起了吗?早起王哥说人手不够招呼着我帮忙搬物资,最后一批了,快过去了。”杨九郎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气息不太稳,王楠带着一堆兄弟边忙活边唠嗑的声音由远及近。
“消毒排查都到位了吗,你那儿听起来挺多人的。”
“您安心,煲了粥搁微波炉里了,自己热热,先挂,忙。”
话音刚落便传出忙音。
手机的呼吸灯亮得很及时。
郭麒麟:去看看老朋友吗?上星期就走了,周一刚回来。
老舅:是,静姐?
郭麒麟:不是,护士长。
老舅:行吧我们去看看老朋友。
张云雷是说走就走,早餐也不吃了,收拾好穿戴扣上帽子呼上N95口罩,戴上眼镜儿,防飞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