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粗糙的手掌要比曾黎的大上一圈，费立迷迷糊糊把他的手抓在手心里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察觉到，咦，这手好软，细皮嫩肉的，还蛮好摸。直到曾黎紧张地一个劲叫他名字时，费立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就说怎么这么好摸呢。他那些兄弟没一个有这样的手，一个比一个糙，都是打篮球磨出来的。

曾黎显然是注意到费立清醒过来，但费立却始终没有松开他手的意思，曾黎便有些慌乱地结巴道：“老......老师。”

嗯？

费立这才抬起眼，坐了起来，顺势把曾黎的手抓到书桌底下，瞥了一眼后门口的程秋华，正好看见她转身走掉。费立啧了一声，回过头，看着手中的曾黎那双手，说：“你个大男人手怎么这么嫩啊，跟女孩子似的。”

听到他这么一说，曾黎登时有些耻辱的红了脸。费立没注意到，撑着脸目光散漫地落在曾黎脸上，说：“哎，我说你，得多运动知道吗？就你这小身板，细胳膊细腿的，跟小兔子似的，很容易招人欺负的。”

也招人疼。不知道为什么，费立心中忽然浮现出了这句话。

他没有太在意，顿了顿，说：“咱俩好歹也算朋友了吧？我要是看到还能保护你一下，但以后呢，瞧你这小怂包的模样，没老子你不得被别人欺负死？”

费立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瞧瞧，我费大爷多为小兔子着想啊，这下这小家伙得感动了吧？

然而曾黎却是颤颤巍巍地从费立手里抽出了自己可怜的小手手，没吭声，黑发紧紧贴在额头上，低眉顺眼的。

他又一句话都不说。

哦不，或许是在思考着什么——

曾黎在脑海里把费立所说的前半句话给放在脑海里咀嚼了一遍，在费立有些泄气，感觉到自己是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时候，曾黎转头偷偷瞥了他一眼，但又很快低头，把视线落在大腿上。

“......谢谢。”他说。

腾一下，费立便感觉漫天烟火在天空炸响，曾黎微微红着脸，软软糯糯的，像是个糯米团子，很让人有保护欲。费立心中一下子被满足感填充，别过头，摆摆手示意他上自己的课去，甭说这些没用的，语气不是很好听，“娘们唧唧的，上你课去。”

他脸有些许红，曾黎眼尖的注意到了这点——只要不是在很紧张的情况下，他是个洞察力极强的人。曾黎会心一笑，笑容很浅，但却像是能甜到人心里去一样。他没再说话，重新将目光落回黑板。

曾黎方才的道谢其实只是为了费立的那句“咱俩好歹也算朋友了吧？”，但费立明显理解错了，甚至还沾沾自喜。不过......曾黎偷偷瞄了他一眼，费立慌乱地抠着指甲，一副很无聊的样子。

不过算了，误会就误会吧，曾黎想。

下午放学时，兴许是步入秋天的原因，天色比前几周更快暗沉了。黄昏暖黄色的光线照拂着校园，曾黎安静乖巧地收拾着书桌，费立从睡梦中醒来，目光越过曾黎瞥向窗外篮球场，那儿已经很快被人占据了位置。

费立啧了一声，觉得有些冷了，便把校服拉链拉上，拉到最高。随后手往书桌底下一捞，将篮球抱起来，压根不管书桌上有多乱，径直站起了身。

曾黎眼睁睁看着费立用力踹了隔壁桌子一脚，受了惊讶，被费立一脚踹醒的那人，揉着眼睛抬起头，一脸我是谁我在哪的表情。

“韩东滚起来，打球去。”费立说。

那个被称为韩东的少年“哦”了一声，揉了揉他原本就乱糟糟的头发，打着哈欠站起来，眯起眼，看往窗外。

“有人了啊？抢场地去？”

后门口蒋修宇背着书包依旧在那等待曾黎，曾黎背上书包，绕过费立走了过去，费立这次没逮他。曾黎松了口气，往蒋修宇那走，中途听到费立回了句，“不了，高年级的，你也不是不知道蔡康那几个脾气多暴说话多难听，容易出矛盾，算了，咱们去校外打。”

“曾黎......”蒋修宇对他淡淡笑了笑，声音很小，“走吧。”

曾黎微微点头，没吭声，离开前他听到了韩东的嘀咕声，以及随之而来的，费立对他的暴打声。

“咱们里面脾气最暴说话最难听的就是你吧......”

“嘿韩东，你是很久没被老子揍过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别别费大爷饶了我哈哈哈哈......”

蒋修宇转头看着曾黎的侧脸，有些摸不着头脑，“曾黎，你在笑什么呢？”

曾黎一怔，微微翘起的嘴角登时被压了下来，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跟着笑了。

“很有趣......”他抓着书包带子，低着头说道，“费立。”

蒋修宇“哦”了声，嘀咕道：“我觉得他很可怕呢，好凶。”

对此曾黎表示双手双脚赞同，他点了点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下脚步，把书包背到前边来，拿开书包拉链，很快拿出一张纸条，递到了蒋修宇手上。

蒋修宇疑惑地接过来，摸不着头脑，纸条上写着一行极其清秀漂亮的字：

“你有没有想过，去报案找你爸爸？

叔叔失踪超过四十二小时，可以报案了。而且阿姨也住院了，他们（讨债人）会把矛头指向你，或者是蒋奶奶的。嗯......还有，待会儿陪我逛逛，好吗？”

蒋修宇一怔，慢慢反应了过来，曾黎这样是怕他要是口述，会表达不清楚，反而越说越着急。

不过，报案？

蒋修宇想了想，曾黎说得有道理，但是奶奶那边......他默默将这件事记住，抬起眼看向曾黎，曾黎有些紧张地挪开目光，刚才他正盯着蒋修宇看。但蒋修宇一时间没想好，就没给出一个确切的答复，挠了挠头，说：“我...我问问奶奶。”他顿了顿，又说，“你，你要去哪呀？”

曾黎微微点头，对他的前半句话表示理解，他一时间也说不上来要去哪，只是又将书包背了回去，示意蒋修宇跟上，随后继续往教学楼外走。

看着曾黎的背影，蒋修宇连忙将纸条收好，小跑跟上。

九月出头，空气中便开始弥漫出了秋天的气息，或许是因为秋分近了吧，夏天即将跟他们告别，每一片开始枯黄的树叶，归于尘土时，都仿佛带着一丝依依不舍的留恋。

曾黎与蒋修宇一前一后，蒋修宇在看曾黎，曾黎眼神在四处乱瞥。这还是平常回家的路线，自从蒋修宇与曾黎说明情况后，曾黎便带着他尽量往大路，往人多的地方走。尽管蒋修宇觉得目前还没什么危险。

今天的曾黎有点不一样，他特意在外面逗留了一阵，还带着蒋修宇往角落走了一会儿，似乎是在观察四周。忽然他停了下来，蒋修宇一头撞上曾黎的后背，倒退几步，“啊”了一声。曾黎也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差点摔倒。

两人站稳以后纷纷抬头，都是一副慌张的模样。

不得不说他们真的很像。

蒋修宇估计曾黎要说什么，但曾黎却没说话，而是拉开书包链子，拿出一个小小的手机——似乎是小灵通一类的，蒋修宇不是很了解。

曾黎在上面打了会儿字，又将手机交给蒋修宇看。

上面写着：“你也看看。”

蒋修宇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为，为什么啊？”

曾黎又打字：“方便逃跑。”

噢，蒋修宇明白过来了。曾黎是想着他们俩小孩要是遇到危险，铁定跑不过几个大人，那得早有准备，研究好四周的地形，方便逃跑。虽然他们一直是混在人群之中回家，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蒋修宇点点头，表示明白，开始皱起眉头一本正经地注意四周，如果旁边有大人路过，看到他俩，估计还以为是即将误入歧途的青少年，准备做贼呢。两人皱起的眉头光是看着就特搞笑。

曾黎收起手机，他似乎是get到了新的交流方式，不用说话还能和人正常交流，这让曾黎很放心。不过这提醒了蒋修宇，他也拉开书包拉链，拿出一个比曾黎手机大了多的智能手机。

“曾黎，你有QQ吗？”蒋修宇说，“加个好友吧。”

iphone5。

2014年的iphone5，象征着土豪，只要拿在手里就觉得自己可牛逼了。饶是曾黎这个不太懂手机的人也知道这个牌子，诶，好像很多人卖肾去买这个牌子来着？

曾黎摇摇头，回了句没，旋即目光落在蒋修宇的手机上，疑惑道：“这手机......”

能给孩子买得起这牌子，还，还还不起欠款吗？

……难道欠款都拿去买iphone了？曾黎胡思乱想道。

蒋修宇傻白甜地摸了摸脑袋，淡淡地笑着：“这个呀，我爷爷偷偷给我买的。我爷爷好像有好多套好多套房子来着？不过......”他神情顿时变得有些落寞，笑了笑，说，“我爷爷现在在医院睡觉呢，奶奶一天几乎都呆在那里，他可能......要去天上当天使了吧。”

能把死说的这么童话的，曾黎还是第一次见。但他是能看出蒋修宇的难过的，他低低说了声“抱歉”。蒋修宇摇摇头，示意没事，两人继续往家里走。

曾黎顿时又涌现出新的疑惑来，觉得真相扑朔迷离。

蒋修宇的爷爷似乎是个富商，家财万贯，但为什么蒋修宇他们家会欠债？还是在这种时候？

曾黎暂时将这些信息记进了脑子里，准备回家之后再说，忽然蒋修宇用手指戳了戳他的后背，曾黎回头，看着蒋修宇给他亮出一个页面来。

“你也注册个QQ吧？”蒋修宇说，“我帮你注册。现在这个......很流行的，你要是有机会来我家里，我带你玩洛克王国，4399小游戏，电脑游戏，都很好玩呢。”

曾黎愣了一下，蒋修宇淡淡笑着自顾自帮他注册账号，小声说：“密码是......zengli21，你的名字，加，高二，一班。”

他输入完，默默将账号帮曾黎存进了备忘录里，然后说：“你，你给我个手机号吧？我，我回头发给你。你的手机......应该也能下载QQ的。”

蒋修宇的热情和亲近，忽然让曾黎有些慌乱，他忙点了点头，紧张道：“嗯...嗯......谢，谢谢。”

尽管曾黎现在很想说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和复杂的心情，但是他憋了半天，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反而还憋红了脸，顿时有些气馁。

他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

他，他他他这是......有朋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