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江舸花了半个多小时才给这一家子男人讲明白了工伤死亡认定的流程。之后她让死者的夫郎先去找医院申请开死因证明,死者的弟弟留下来照顾父亲。
周江舸看他们三人也都知道该做什么了,就想自己先走。刚迈出步又意识到她现在是“死了”不能回厂子里,等于说根本没处可去。
看医院里的表显示已经快到饭点儿了,周江舸还真觉得有点儿饿。心脏停跳的时候她的身体也处于休眠状态,但即使如此也是从早饭开始就滴水未进,怎么说也得喝口粥吧。
正好医院里有食堂,周江舸摸了摸身上揣着的那张红票子,原本是为了防止万一没走成医保医院还要现付抢救费,现在这钱没花出去,正好用来吃饭。
她又看死者的弟弟和死者的父亲可怜巴巴地缩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不禁心生些许怜悯,弯下腰问道:“同志,这都到饭点儿了,先去吃饭吧。别让大爷饿着了。”
那个男孩儿闻声抬起头,红着眼圈儿看向她。他的面容在一瞬间和周江舸记忆中的另一个人有些重叠,不禁让她心头一跳。
另一个二十出头儿的男孩儿也曾如此看着她,眼中充满哀伤和绝望。
那件事儿其实就发生在一星期前,机械厂下岗职工陈雪兰找到了周江舸家里。因为之前就是因为被周江舸忽悠才落到自愿下岗的地步,陈雪兰首选的求助对象肯定不会是周江舸。他遇到这事儿,去找了别的好些干部却都没人愿意帮忙,最后也不得不上门来求她这个工会主席。
陈雪兰进门之后就反复说求求厂领导不要开除他家点点,就差没下跪了。周江舸连忙问怎么回事儿,陈雪兰才支支吾吾地讲了一通,说是点点在外面坐台被抓了,要拘留十天还要写进档案。按理来说厂里肯定是要开除的,但陈雪兰已的妻主之前得病去世了,他自己又下了岗,只剩下儿子点点的工资撑着。而且点点如果因此被开除,这辈子都没法在人前抬头了,因此陈雪兰才求奶奶一样挨个儿去求厂里的干部。
这事儿的根源还是在于厂里职工下岗。社会上那些私人的企业根本不愿意雇用男人,像是陈雪兰这样儿的男职工下岗之后,有些家底儿的还能做点儿小买卖,没钱做小买卖的就只能卖自己——所谓的卖自己当然就是卖|淫了。可是陈雪兰被迫靠卖这个赚钱,却不想儿子点点也去做这下贱又违法的生意。虽然点点这样儿的年轻男孩儿能到“正规”的歌厅酒吧坐台,比陈雪兰这样儿的“打游击”能赚更多的钱,可正经人家的男孩儿谁会送去做这个?更别提点点还是从技校毕业,在厂里有工作的。就算工资低点儿,原本也不至于去坐台。
结果点点还就真去坐台了。三个月前陈雪兰的婆婆搬东西时扭了腰,说是要做手术才能好彻底,点点为了给奶奶攒手术钱去坐了台,结果就被抓了。陈雪兰来找她时,他还被关在拘留所里。
周江舸终究是愧对下岗的职工,跟着陈雪兰去看了点点。那时候点点站在拘留所的铁栏杆那边儿,就是用这样哀伤和绝望的眼神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
最终周江舸虽然和厂领导求情没有开除点点,但他的档案上已经记了一笔,无论如何都消不去了。
不过这种事儿并不罕见。因为大下岗,厂里多少年长的和年轻的男人都去做了“堕落”的事儿。可“堕落”和“堕落”还不一样,陈雪兰对于出卖肉|体已经麻木了,但那时点点眼中的痛苦却那么鲜活、真切,映照出了现实中的悲剧,无法不让人为之心痛。
而现在这个死了姐姐的男孩儿也是如此。他和点点一样年轻,甚至长得比点点还要漂亮。在他姐姐去世之后如果没有得到赔偿,他和他年轻的姐夫命运又会如何呢?恐怕也就会像陈雪兰和点点一样,为了挣得维持生计的钱去做那些卖自己的下贱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