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曹操正值热血冲动的年纪，那股子浑然天成的狡黠机灵却不比任何时候少。

“太守多虑了。”

他半眯起眸子，不动声色地打量一圈四周，见仆从流水般来去，小吏肃立在一旁，心下便有了成算。

忽然发问道：“我等一路走来，发觉此地受灾严重，却未见瘟疫，灾民不似别处，是否也是那‘大贤良师’之功？”

赵太守狐疑地看他一眼，回答：“那是自然。”

如果不是张角自发组织赈灾、给灾民治病的话，自己昧下官粮的事情也不可能在这时候掩住。

曹操笑了：“如此甚好。明人不言暗话，既要赈灾，还请太守借官署一用，我等方能放手施为。”

袁绍站在一旁，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他接下来会干什么了。

即便现在没人知道张角的野心，可如今的情况落在曹操眼里，一顶蛊惑人心的帽子肯定是少不了的。

谁教他倒霉，刚巧撞上了不信鬼神的曹操，要是换了个好忽悠的官员过来，估计还真能信了他的邪。

起初赵太守有些犹豫，他转开眼神，努力掩饰心里的紧张，仔细将回忆翻出来过了一遍，确认账本都转移了地方，压根不在官署，这才点头应允：“可。”

左右曹操看上去没有冲着他来的意思，至于那“大贤良师”会怎么样——比起他赵崇的身家性命，当然不值一提。

把人支开后，两人便离开太守府，径直去了官署内的书房，留随从立在外面看守。

公文叠放的很整齐，从表面上看，赵太守对待公事还是很慎重的。

曹操眼珠子滴溜一转，捋起袖子就开始研墨。

袁绍一巴掌糊上他的肩，忍笑道：“够可以的你，也不怕把人气死。”

曹操转过头，乌溜的瞳仁里仿佛将星辰尽收于此，很是开心的样子：“本初猜到我要做什么了？”

“兴许我猜的没错呢。”

袁绍唇角的笑意跟他刚才如出一辙，“那位大贤良师既然想代替官府赈灾救人，我等朝廷命官怎会与他为难？自然是需要多多襄助了。”

“是极，是极。”

曹操弯了眸子：“我幼时见过画符水治病这种把戏，无非是本身就有些医术，以符水为借口遮掩用药罢了，本质跟寻常医者一样。”

“既然他喜欢治病，就让他治，我等不仅不阻挠，且会出于仁义对他多加关照——为其设立医馆，无偿供应药材，让他专门呆在那里治病，多好啊。”

——治病？当然可以啊。

——至于其他？想都别想。

他敢这么做，当然是吃准了这个举动不会影响半点人心。

灾民普遍目不识丁，在这种糟糕的条件下，“大贤良师”想要传播他那本《太平经》中的教义，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便由他的所作所为产生了些许崇拜心理，但张角在百姓们的概念中依旧只是“治病的神仙”，并没有其他特殊的含义。

曹操的举动不但不会受到任何诟病，反而还会使不明真相的百姓们拍手称好。

而且这里大部分灾民都不会讲官话，外来者要沟通很是困难，打死赵太守都想不到，袁绍一个豫州汝南出身的居然对河北口音这么熟悉，一路上灾民念叨的那些话尽数钻进了他的耳朵，并且还好死不死地翻译过来说给曹操听。

特么当地人都没他这么熟好吗！冀州那几个郡之间的口音还是有很大差别的，除非他们带来的随从有出身巨鹿郡的，不然很难听懂。

这也是赵太守没有刻意在灾民那里设防的原因。

——官府帮“大贤良师”设立医馆，还让他在里面治病？这是好事啊！

——什么？无偿提供药材？那更好了，这下就不用担心药材不够了。没想到新来的冀州刺史为人这么好，那官府平时看着嚇人，关键时刻竟如此靠谱，实乃百姓之福也。

就这样，曹操暗戳戳引导流言，以上的观点很快就被灾民们所接受，一时间，冀州刺史的名声扶摇直上，完全盖过了赵太守的风头，反而渐渐在民间流传开来。

***

夜里，昏黄的微光下，缣巾被折叠好放在一旁，墨发披散，袁绍斜斜倚着窗棂，闭目养神。

这一趟，并非全无收获。

若是放任张角掀起十年后的起义，看似更符合利益，实则是个极其愚蠢的做法。

起义军最开始聚拢势力的地方就是这冀州巨鹿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