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将乱，治守一方者甚众，拥兵自封者甚众，若另有谋图，仅成大事者可为之。”

许攸顿了顿，镇定道，“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必要时不为礼义道德所困。”

“他死在这里，你认为谁的嫌疑最大？”

“反复无常者，世人所不齿也。今时今日，若我仅为夺得区区兵权便加害于同僚，试问往后又有何人敢与冀州为盟？”袁绍的神情很平静。

“此为大局，虽说大局不可妄动，然属下所言实乃关乎性命之忧，孰轻孰重，还望使君明断。”许攸躬身。

许攸一向奉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生存方式，保住小命就能东山再起，至于其他都得靠后。

所以他无法理解一些人的想法。

大局什么的，能有小命重要？

“所谓性命之忧，倒是不见得。”袁绍示意他坐下，随手拿起公文镇定浏览了起来。

“还请明公解惑。”许攸拱手一礼。

“局势尚未明朗，曹孟德此人……远比你想的要聪明，不会为此等小事而放弃一个知根知底的盟友。即便他要杀我，至少也会等云开雾散之时。

若真如你所言，他因惧我动手而先下手为强，眼界未免太过狭隘，如此更不足为虑。”袁绍缓缓道。

许攸默不作声，缄口无言。

半晌，他才抬头看过去：“攸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此番出征，沮公与曾嘱咐我多加留意军中刀斧手数量，以备不时之患，攸曾亲眼所见……其中五十人被曹孟德调离，至今未归。”

“没了？”

“诺。”

“那便继续说改道之事，你不会真打算让大军走虞坂颠罢？”

许攸抬头看了他一眼，恭敬道：“要想在两日之内抵达京畿，只有虞坂颠这一条路。”

“传令下去，前军弃辎重，下马轻装疾行。”

“明公！”许攸下意识出声，最终还是叹道，“那五十匹夫，您真不打算处理……”

“多半是想试探我对此如何反应罢了。”袁绍挑眉。

许攸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

“五日一见，今日已是交接公文之期，他必会来营帐见我。”

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袁绍简单解释。

“可是，即便田别驾安排了弓箭手在军中以备不时之需，却也并非万全之策……”

袁绍闻言笑了，冷凝沉稳的神情恍有冬雪初融的迹象：“孤不曾惧死。”

***

夜色寂寂，唯独扎营在此的军队给这片地方带来了一丝人气，连带着树上细密的枝条树叶也在火光下不甘寂静地摩挲作响。

曹操一脸严肃地掀开毡帘，甫一进去就换了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灯下那人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竹简，见他进来，头未曾抬起：“如何？”

“志才让我留意一下你的竹简里有没有藏匕首。”曹操无奈道。

袁绍仍旧端坐，随手把竹简往他怀里一抛，玩笑道：“给你检查一番就是了。”

曹操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一番，接着走到他跟前，胳膊一伸：“本初可要将我检查一番？”

袁绍忍俊不禁：“罢了，怕是得帮你去了衣才行。”

曹操摊手：“我并不介意。”

“行了。”袁绍笑意一浅，“你可知虞坂巅軨道。”

曹操蹙眉：“没去过，听说是座石山，挺陡的，难不成……你麾下那家伙想用这种方法砸死我？”

“你定不甘心死得如此窝囊罢。”袁绍莞尔。

曹操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本初果真知我。”

袁绍顿了顿：“不过，若要迅速赶赴洛阳，那是最快最近的路，且附近只有这一条，官道尽数被破坏，若要修复，少则几日，多则数月。”

曹操毫不犹豫：“就走虞坂颠。”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换了胡太傅在此，怕是要斥你一句不之天高地厚了。”袁绍状似调侃道。

“那我可不服。”曹操乐了，“敢问世人如何断定何事能为、何事不能为？至于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纵观古今更是并无一人知晓。”

“若是不走虞坂颠，必定陷洛阳于危难，冀州既已发兵，别无选择。”

他眨了眨眼：“我如此，那本初呢？”

“我亦如此。”

袁绍微微颔首，与他对视一眼，曹操随即毫不吝啬地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他顿了顿，继续低头研究行军路线。

“这么多天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想我？”

曹操胳膊搭住他的肩，倘若无事人一般，“你我现在是同盟，彻夜相谈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