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巷里其实没有药铺,巷子口倒是有棵粗壮的槐树,老树枝繁叶茂,底下开了家车行。
龙五修车行。单车、电瓶、摩托、三轮,哪家代步坏了统统可以推来,师傅是个四十来岁黑黑壮壮的中年人,是否真叫龙五不得而知,据说闲的时候不只修车,家里电视不慎出了毛病,他凑活着也能帮上点忙,钱嘛,看着给罢。
小武高中辍学后经亲戚介绍在这里打了两年工,他年轻力壮,心思活络,简单活计一碰就会,师傅见他实诚可靠,高兴带他,只是偶尔清闲下来,两眼一眯,往边上一蹲,打量他时嘴里还振振有词:年轻人就该多念书,修车嘛浪费了。小武只是嘿嘿傻笑,他一来不傻,二来不愿将那劳什子书读下去。
近来他却有些魂不附体,修车往往丢三落四,榔头扳手眨眼消失不见,师傅吹胡子瞪眼骂他好几回了,他依旧固态重萌。
唯独每日傍晚附近中学放课,各色单车一辆辆从巷子口驶过,他才如梦初醒般神采奕奕盯着巷子口,直到一个个子清瘦,背书包的眼镜仔推着轮胎扎瘪的单车走来,他忙敛去眼中光彩,举起一旁锤子,转身一副干大事模样。
那学生走过来,垫垫鼻梁上轻盈的镜框轻咳一声,小武这才回头,好似方才注意到他,“嘿,单车又坏了。干脆办个月卡得了,哥给你九折优惠!”
对方略不自在的后退半步,待小武从他手中接走座架,便露出一个清淡微笑。小武从飞身而过他的同学口中得知他名叫魏西,自己第一次在魏西身上见识到什么是面如冠玉,之后便无可救药的陷入了魂不守舍的光阴,对方短暂羞涩的浅笑在他梦里自顾自花开花落,循环往复,不复歇止。
小武以为自己一世英名,唯一败笔不是从高中辍学,而是发现自己喜欢爷们,可喜欢魏西又让小武觉着期待一个人是件幸福且痛苦的事,只可惜,魏西大概永远也读不懂他眼中的纠缠与不舍。
这么纠结着,一整日小武都神情恍惚,师傅偶尔转头恰好撞见高大个脸上洋溢着呆楞傻笑,便猛地一噎,香烟从指尖滚落下去,似乎整个人被人从后面掐住了脖子,他皱着眉从容的往地上捡起烟头,直叹春天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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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西从未因轮胎频频被扎破而解释什么,可小武心疼他每次从学校推车出来,一面恨不得将欺负他的小混混们统统拎出来揍个遍,一面担心事情解决后自己再也见不着他。
就像从前。
于是,中午一群人一起嗦面时便有些迟疑起来,直到桌子那头丁洋啊的一声惨叫,他差点咬着舌头。
“小丙,踢我是想死吧还是想死吧想死吧!”一头黄毛的青年弹起半个身体,一手抓着筷子,一手卡住旁边男生脖子,大有一言不合就出手的趋势,滑稽之极。
被卡住脖子的小丙却镇定自若的端起面碗喝了口汤:“……咳、咳,你还真掐哇,居然下得了毒手,不关我事附则让踹的!”说着奋力扒开丁洋的手,委委屈屈低头又灌了口汤。
眼见丁洋甩下筷子对着附则站了起来,小武刚想警告他不要胡闹,可附则举筷敲敲碗沿,面碗磕出清浅的响音,笑道:“这几天干嘛呢,老大整天魂不守舍的,你也不见人,我昨天又去找你,结果帮奶奶择了一下午菜。”
丁洋一愣,坐回去端起面碗,顺口应了句没什么,但小武一朝他瞪眼,他便猛吐舌头,苦兮兮卖惨:“老大别揍我,我招,我招还不成么,这半个月我都网吧玩游戏,就新出那个蜀山群侠传……”
众人一时哑口无言,倒是小丙趁着嗦面功夫含糊补了刀:“玩物丧志。”
玩物丧志……丁洋分明只是街边小混混,靠家里不值钱的小破楼收点房租勉强渡日,小武都还企图上了高中,他九年义务教育后便直接放弃了读书,哪里来的志气给他丧?小武本来想补充点什么,可被玩物丧志一噎,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光我,附近学生都在一块玩呢,我们还建了家族一起杀人哩。”丁洋见小武没再多说什么,两眼冒光得寸进尺的看着他:“小武哥,你也一起玩吧,咱哥俩一块儿仗剑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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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还仗剑江湖呢,夜上十点,小武想着魏西,不,梦里已自动晋级为小西,想他想得睡不着觉,床上辗转反侧半天倒更精神,干脆直坐起来,透过窗口望着街灯明灭的巷弄,忽然忆起中午吃面时黄毛的劝诱,恨不得此刻揍他个痛快,可记忆不慎捕捉到丁洋随口那句:“附近学生都在一块玩呢……”
那,魏西,魏西呢,像他这般的干干净净的男孩应该除了看书外没有其它爱好吧,更不用说黄毛这种没出息的家伙才会沉溺的游戏?
心是这么想着,可长夜难熬,小武还是不由自主抓了件背心,趿着拖鞋穿过晦暗的租屋,推门一瞬间清新的夜风扑面而来,他魂不附体踩着满街闪烁的灯光,穿过灰暗走廊下了楼,步入一家灯火通明的网吧,透过重重叠叠的电脑屏幕理所当然看见最里面缩着的黄毛,他犹豫着没叫人,拉根椅子随便坐下,屏幕亮起时想,其实无关魏西,不过自己想耍罢了,跟黄毛一个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