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煜醒来的时候,赵匡胤正端着碗给他喂药。他先吹两口,再自己尝一尝,等确认不烫了才肯撬开人牙关慢慢喂进去。
赵匡胤看人悠悠睁开了眼睛,赶紧放下了碗,喜道:“你醒了?”
李煜没搭腔,他刚刚醒过来,意识尚昏昏沉沉的,一时间竟辨不清年月,浑身上下也没丁点儿力气,只觉一身骨头都散了架,一双眼半睁半闭,盯着虚无的一点暗自发呆。
他不说话,赵匡胤也不敢开口,一双手一会儿放腿上,一会儿又放身侧,感觉放哪儿都不合适,放哪儿都觉得别扭。
此时此刻,赵匡胤活像个监狱里等待审判的犯人。
李煜缓了一会儿,眼睛里渐渐有了些光亮,他挣扎着起身,赵匡胤连忙小心翼翼地去扶他,却立马被李煜指使道:“咳……笔……纸……咳咳……”
赵匡胤看人咳成这样还嚷嚷着要纸笔,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劝人好好休息的话哽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口。
赵匡胤依言替他拿了纸笔过来,又磨好了墨,将饱蘸墨汁的毛笔递到了李煜还在微微颤抖着的手上。
李煜大病未愈,腕力虚浮,他心里又急迫,写出的字潦草得很,即便如此,整幅书法写下来,依旧是风骨嶙峋,矫若游龙。
他到底尚在病中,写着写着,星星点点的血沫子就被咳了出来,李煜苍白着脸,一边咳着血一边写,凄美得动人心魄。
赵匡胤在一旁看得心里难受,刚想劝人别写了,眼角余光瞥见人写的诗句,瞬间就僵住了。
那是首破阵子。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赵匡胤被这词里的哀痛悲怨骇得后退了两步,绝望地闭了闭眼,心说你合该恨我。
李煜力气不多,一首词写完,虚脱地直接扔了笔,往床上一倒,又要沉沉睡去。
赵匡胤僵硬着四肢,只觉头疼得厉害,半晌才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忙替人盖好了被子,又仔细卷起了宣纸好生放了起来。
等赵匡胤再次坐到人旁边的时候,突然听得李煜笑了一声,那笑竟比哭还难看。
“我真后悔……”
赵匡胤心中一紧,“后悔什么?”
“后悔当初……没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