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飞尘和柏扶风的相遇说不上是命中注定,但也绝非偶然可以解释的。
那时……
他一身玄紫长袍,贵气凛然;
他一袭白衣胜雪,寒凉如霜。
……
剑飞尘其实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他父亲刚过世三年,他的守孝期一到,方家人便仗着当年和他家老爷子的一点交情和一句玩笑话前来逼婚。
剑飞尘勾唇一笑,心下哂然,这是欺他年少?
“剑飞尘!你若是不答应娶我,我就闹得你神秀山庄不得安生!”
想起方家大小姐那一副张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样子,别说他根本就不喜欢女人,便是他喜欢,也不可能让这样不知深浅的小丫头来当他神秀山庄的庄主夫人。
最后他被这小姑娘扰得烦不胜烦,干脆说了实话:“方姑娘,在下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若和我成亲,怕是会委屈了姑娘。”
他这一番话到底是给方家的人留了面子,至于最后方家的人信不信,那就不是他该考虑的事了。
因为他已经离开了神秀山庄,并且短时间内也不打算回去了。
方家人曾经在江湖中的地位并不算低,于经商一途更是走得顺风顺水,最强盛之时甚至能与他神秀山庄相提并论,故而方家和剑家也算是生意上的世交。
可方家偏偏不得满足,要想将势力发展到朝堂之上,犯了江湖大忌,以至家道中落。
如何才能东山再起?于是他们想起了与原为世交的剑家的口头婚约。
剑家的神秀山庄素有甲富天下的美名,山庄里也是高手云集,故而江湖地位颇高。这江湖上有几个地方绝对不能惹,神秀山庄就是一处。
而如今新任庄主年纪尚轻,便是看在已逝的老庄主的面子上,也不会拒绝这门亲事。
然而他们都错了,剑飞尘并不在意前辈们有什么交情。在他看来,神秀山庄世代与朝堂无任何瓜葛,江湖之人欲在朝堂之上寻求功名利禄,本就为江湖人所不耻,一朝居入庙堂之中,便再非江湖之人,他怎会为了一个空口无凭的婚约就去触这个霉头?
他不想神秀山庄因为这门亲事落下什么话柄,更瞧不起如今的方家人。
所以最后他干脆把这烂摊子尽数扔给尽职尽责的老管家,自己则决定北上,去寻经年未见的好友——夜寒觞。
不得不说,有如此任性的庄主,实在是辛苦了山庄的老管家。
夜寒觞身居北域严寒之地,而神秀山庄坐落于江南水乡,虽然他们二人相距甚远,感情确是极好的。因着剑飞尘呆不住的性子,他们一年总会见上几次,只不过这两年剑飞尘尚在守孝时期,不便远出,所以两人已经久未相聚。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夜寒觞特意来到山庄为老庄主上香祈福,也顺便来看看自己的好友。
半月后,汉京。
珍馐佳肴,酒香萦绕。
醉霄楼是汉京帝都最好的酒楼,这里不但有号称人间至味的菜肴,还有窖藏了百年的美酒。
一一身玄紫华袍的男人坐在醉霄楼靠着栏杆的二楼雅座,一边看着熙攘繁华的帝都,一边喝着三十年的松醪。
男人修长玉白的手指捏着白瓷的酒杯,一杯美酒入喉,只觉唇齿间松香流转,回味无穷。
三十年的岁月,足够将虚浮的松香揉碎,融进这琥珀色酒液,让它口感柔滑醇厚,回味悠然绵长。
好酒!
剑飞尘心满意足的放下酒杯,突然捕捉到远处似有琴音传来,他斟酒的动作微微一顿,凝神细听,心中不觉赞叹,好琴艺!
只是,他来汉京也并非一回两回,却从未听说有琴艺如此高超的琴姬,莫非是不久前刚来京城的?
这等高绝之艺,除了天下第一名妓花若影,怕只有自己那位身居北寒之地的好友能与之相匹了。
剑飞尘挑唇一笑,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写尽风流意。
即有如此妙人,何不一观?
足尖一点,一玄紫色身影悄然掠过,只有桌上的一壶酒以及一锭金元证明,这里,曾经有人来过……
剑飞尘是喜欢听琴的,也喜欢收集各种名琴佳普,只不过他自己琴艺实在不怎么样,幸而他有一个琴艺卓绝的好友,所以他收集来的那些宝贝几乎都入了夜寒觞的天音殿。
循着琴音而去,不过几个起落,便已然来到一座精巧的小楼前,琴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剑飞尘抬头一看,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映入眼帘——碧仙阁。
居中知天下,京城碧仙阁。
碧仙阁……
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江湖绿林,都会知道这个地方。因为它不但不仅仅是京城最大的茶楼,更是江湖中最大的情报网络,只要你给得起钱,你就能能从碧仙阁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剑飞尘站在门外听了片刻,越发感叹这人的技艺之高超。他推门而入,瞬间,一种萧然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此时的阁中空无一人,只有这凛然的琴音,以及,幽幽的茶香……
他四处张望了一圈,便望见那落了珠帘的内阁中,一道素色的人影。
那不是女人,而是一个男人。
隔着珠帘,他只能看到那人疏疏落落的影子,不同于女人柔媚玲珑的身段,而是笔直的,挺拔的坐在那里,是他在抚琴。
剑飞尘凝敛气息,悄悄走近,想要看清那抚琴之人的容貌。
刹那间,这琴音的意境变了,虽然依旧如狂风朔雪般的凛冽肃杀,却更多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凄然和悲怆。
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
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
这样凛然悲壮的场面仿佛都因这琴曲而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