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上午,周末食堂的用餐区变成了临时会议室,遮光窗帘被拉起一半,投影仪连接着笔记本电脑,把剧本投放在墙面上。劳安迪再次开启多听、多看、少发言模式。
李亦然指着剧本上的场景,对陈悠说:“这段儿,这儿应该有对白,最损也得找补句画外音、旁白、字幕什么的,不然转场太突兀,观众费解。”
陈悠被剧本弄得不厌其烦,对着屏幕嘟囔:“您不是签了贺宇、陆轶龙?”
劳安迪装聋作哑,只管低头喝茶。
李亦然费解:“我们现在说剧本,提演员干吗?”
林潇潇替陈悠回答:“这部戏,演员很关键。”
辛冉也讲得理所当然:“剧本不好,让他俩现场找补、商量着来。”
李亦然头疼:“你们现在都什么毛病?演员代替编剧?”靠谱的编剧都去哪儿了?
劳安迪了然地笑着:文字功底过硬的,都直接写深度报告文学、长篇小说去了,谁有闲工夫混影视圈?
陈悠反问李亦然:“哥,我们当初力荐贺宇、陆轶龙,图什么?图他们长得好看,还是演技过人?”
李亦然愣了:难道不好看?
林潇潇答疑解惑:“都不是!我们看重他们在爆红网剧《村花》里的即兴发挥。抛梗、接梗,太经典了,一百个编剧都编不出来!”
辛冉帮着画饼:“他俩往片场一站,剧本就稳了,妥,省心!”闺蜜团对有颜无脑的“绣花枕头”集体免疫,李亦然功不可没。
瞅着面前这几尊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大佛,李亦然觉得自家的庙,小了点儿:“那还要编剧干什么?——都以为自己是大导演黄家玮?”
劳安迪会意一笑:确实,有导演喜欢拿着几页纸,先把主演“诳”过来再说。
陈悠觉得娱乐流量已经使专业编剧的作用越来越弱、地位越来越低:“所以编剧最大的用途——躺枪、背锅、寄刀片儿。剧本重要吗?”现在的年轻编剧,人生阅历和生活体验差太远,有些地方作协组织采风,也不过是一群人吃吃喝喝、旅游逛景,突击花掉当年经费以图来年,不足以使他们写出影响深远的作品了。而资本圈钱的速度,又往往不肯花时间去等待有深度的作品、打磨细节。
劳安迪被逗笑。
林潇潇一语道破:“粉丝经济时代,主要看谁演。”再好的本子,没有流量,票房照样上不去。
辛冉说得更直接:“演什么,不重要。”——“无脑炒作”现象越来越多、“洗脑圈钱”越来越容易,恐怕也是凸显着“应试教育”的成功了。灌输什么就信什么,没有自己的思想,不具备分析事物、看清本质的能力。
问题是,现在流量也不好使了,李亦然想着圈里圈外一片虚假繁荣,观众越来越“不好骗”了:“可粉丝热度一旦过去,观众就会回归理智。”
劳安迪的注意力转向李亦然,认同地点头。
陈悠觉得“带不动”李亦然:“哥,您做电影这么多年,还没明白,电影是拍给谁看的?”
林潇潇举反例:“那些看完星战题材电影只知道争论票房好不好、特效五毛还是一块的人?”
闺蜜团的思想已经高度统一,辛冉直接回答:“电影不是拍给他们看的。”
自打剧本筹划以来,据陈悠多方面观察,得出结论——人最擅长的,就是作为“旁观者清”的说三道四。一旦进入执行阶段,能忽悠出钱、拍得成片,也算大本事了。
为着不知道是什么的“正确”,李亦然凭直觉,赶忙找补:“你们这个说法太傲慢,我不能同意。”观众不能得罪,尤其是辨别能力极其低下,被黑子一煽动、点火就着的那批。
劳安迪觉得他敏感过度了:“呵,忒官方了吧?”这不是公开场合,又没有录音、录像和微信截图,说几句实话有错吗?
李亦然叹了口气:“非官方说法是——千万别公开发表,当心键盘侠。”网络实名制能有多大威慑力?现实生活中,揣着身份证的犯罪分子少吗?网络暴力只是在与时俱进地改变着作案方式和手段,造成的伤害都是从隐蔽到直接,使受害者蒙受无妄之灾。
陈悠用稚气的童声模仿小朋友:“看完这部电影,我觉得人类在地球生存太不容易了,现在的生活很幸福,大家要珍惜地球、爱护地球。”她在朋友圈里也看到有七、八岁的小朋友这样说,而不仅仅是润宝一个人的想法,陈悠瞬间就被他们感动了:为了这些孩子,我们必须拍出好电影!
林潇潇记得自己小时候,看完学校组织的电影,也写过类似的观后感,孩子们的“赤子之心”才是我们的“初心”:“电影是拍给他们看的。”
辛冉也觉得,作为“成年人”的自己,电影带来的最初感动,早就变了味道,从弘扬真善美,变成了畸形的看脸、猎奇、窥私,她发自内心地感慨:“错过这个年龄阶段,看什么电影都是给自己添堵、拍什么电影都是给自己找罪。”
李亦然听出点儿“情怀感”:“照你们的意思,就没有适合中老年人的电影了?”难道说,人一上了年纪,失去童心,就只剩下迷惘、惆怅、顾影自怜的无病呻吟了?
陈悠早就在这儿等他提问了:“有啊,蒋问导演的《一丘之貉》,洋洋大观,包罗万象,看就完事儿了。那节奏、舞美、音乐、特效、阵容、对白、元素、线程、逻辑,流畅得根本不用动脑子。在影片最高潮部分,托奇、托妻,戛然而止——高,实在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