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还在闹哄哄,秦元一口饮尽杯中的茶,低声道,“这两天,府里的风言风语不少,你大概也都听到了吧。”
穆斜阳突然明白他所言为甚。
前几日府里面一直热热闹闹,所谓人多嘴杂,穆斜阳也听到一些,原来秦元与秦方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外人不知,其父乃是天神犯戒被罚入阿修罗道,却也在此沾了人的七情六欲和鬼蜮的邪性肮脏,原本的罗道场秦家并无子嗣,继而收了他作为义子,唤作秦政,待到一手接过罗道场秦家,手里沾的鲜血和人命早已不计其数,如此暴虐之人,却在遇到秦元的母亲之后金盆洗手,彻底愿意归入凡命,不想某一日被人暗算,只剩下秦方在外云游免得性命。
秦方的母亲是普通妖族,死去之后将剩下的灵力全部飞予秦方,秦元便没有这么好命,其母不仅是普通人,且是病弱缠身之躯,死去之时魂魄散尽,只从身体里划出一道金光闪现。
这道金光,便是秦元。
秦方回来的时候,全府上下血腥喷溅早已横尸遍野,从府里走出一大一小两人,摇摇晃晃走,扑通一声摔倒地上。
老管家说完临终的遗言,留下秦家父亲的戗云长戟,便彻底与世长辞。
自此之后,秦方便与秦元相依为命,靠着母亲留下的灵力,秦方重新让秦家站稳脚跟,唯一不足的一点,便是总有人拿着秦元的身世说事。
“不人不妖,不神不鬼,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算什么。”
穆斜阳看着他的脸,觉得这张脸上遍是沧桑,一想到这些风言风语是真的,愈发觉得让人心痛,伸手去将他额前的碎发葉到耳后,又很快抽回手轻声道,“你便是你,无论什么也好,人妖神鬼算不得什么,到头来一场轮回一场梦,总还是记不得什么。”
秦元怔怔看着他的脸,“轮回是什么?是他们常说的投胎下世么?”
穆斜阳摇摇头,看着他浅笑,“我也不清楚,不过总有一天会懂得,”一口饮尽杯中酒,“莫急。”
穆斜阳刚想站起来,只觉自己肩背一凉,秦元一扯他的袖子,淡语道,“不要。”
秦方早已经将人遣了出去,用的理由莫不过是喝多了酒醉,穆斜阳看着门口跌跌撞撞的人,一想到这些年来他过的是这般日子,忍不住又闷闷的喝了两杯酒。
“少喝些吧,酒不是好东西。”眼前的人递了块点心过来,“这几年来,我听习惯了。”
穆斜阳愣神,再看过去,只觉得那人眼中星辰一如往前,语气虽然有些落寞,到底还是多了些人味儿,比往日的佛经听上去顺耳得多。
眼神又暗下去。
秦元将一切看在眼里,末了回房间的时候,便被他叫住了。
“穆斜阳,我总觉得你心事沉沉,”秦元小心翼翼的问,一边问还一边去看他的脸,“其实你一直未曾解释过,你究竟为何出现在那里?”
穆斜阳背对着秦元,声音低沉如香,看不到也抓不到,隐隐约约在心里穿杨而过,半点痕迹都留不下。
“我为一人而来,可他不记得我。”
秦元从后面紧走两步,可走到一半却停了,声音从背后轻飘飘过来,“那这个人,对你一定很重要吧?你该去寻的,不该一直呆在这里。”
穆斜阳点头,看着秦元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距离,低眉笑道,“不急。”
望着穆斜阳离开的背影,秦元的声音极其微小。
“除了大哥以外,你便是第二个想为我出头的人了。”
第二天醒来,却没在莲花池旁看到秦元,问了秦方才知道,秦元每月十五会去万花院找师傅,大约得有四五天的晨光才会回来。
穆斜阳磨了管家好久,管家都迟迟不肯说出地方,后来还是秦方路过,说是师傅不愿凡人打扰,每次都只是差了人把秦元叫过去,过几天再送回来,只说是秦元之前拜的江湖人士,剩下的倒是没多说,知道的模模糊糊。
四五天过后,人果真回来了。
秦元不善骑马,坐了轿子回来,刚从轿子下来就碰到从里面出来的人。
“你怎的还在这里?”
秦元一句话差点让穆斜阳呕出血,觉得两人每次相见都颇有喜感。
穆斜阳忍了询问,只说自己现在找不到人匆匆打发,却觉得秦元似乎也有些欢喜。
“也没什么,不过是见到与你投缘,又怕误了你的事。”
穆斜阳跟在秦元后面,脸色似乎比之前好多,前面的人却突然停了脚,正是诧异的时候,秦元转身指着地上的影子,回头笑道,
“你看,你的影子,吞了我的影子。”
穆斜阳低头看去,地上一双人影叠在一起,宛如一人遗世独立的背影。
他毕竟还是少年,可是往日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唯独在这种时候,才会觉得他的年岁配得上小孩子说出口的话。
面前的人还在催促,“走吧。”
秦元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他满池的莲花,不知秦元在莲花池里放了什么,满池莲花散发出清凉的花香,自进门之刻便能闻到,满园之内皆受熏陶。
两人伫立在莲花池边。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很熟悉。”穆斜阳猛然回头,看到旁边的人对着水面呢喃自语,“可我想不起来。”
犹豫半晌。
“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