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是喜欢,就是这名儿我尚且能听懂,要是给我起个自个儿都听不懂的名儿,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走在冷风的左大爷肩膀一阵抖,硬生生吸了一口长气。
一件短衫被披在了左大爷仅穿了里衣的肩上,他回头,丹儿仍旧低着头,只是身上少了一件打了不少补丁的外衫。稍有洁癖的左大爷斜着眼看着外衫上左一块右一块的染料痕迹,有些地方甚至被抹成了黑色,再次深吸了一口长气。
周遭店铺已然打烊回家,店铺掌柜的一转头,一只手还没从门锁上移开,就笑弯了腰,指着左大爷的脸笑得说不出话来,店里的小伙计们和周遭纷纷侧目,瞥见左大爷脸上一半的油彩被卸得干干净净,另一边还是方才在台上的妆容,纹丝未动。
左大爷顿感不妙,眨巴了两下左眼,眼皮果然有些沉重,他顿时转过身,正对上背着包袱只顾闷头往前走的丹儿,满腔的羞愤尚未平息,胸口就被丹儿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
被撞得头有些痛的丹儿抬起头,一双眼在月光和灯笼下有点隐隐的湖蓝,再加上成日在染坊做女工的活儿,说是肤若凝脂倒也不为过——只是除了他那双到处都是茧子的手。不过长得好看些有时候也没什么用,因为这一点都不妨碍左大爷低声斥责:“你在为师脸上做些小把戏也就罢了,走路还不看路,方才要是撞死我怎么办?”左爷觉得说到这还不痛快,又哼哼了两声:“你这是要谋杀亲师啊。”委屈巴巴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左大爷。
一旁的掌柜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左爷不愧是咱镇上的大名人,连妆容都这般清奇,敢问左爷,从您这学这妆得几钱银子?”
左爷这下转了脸,冷冷地看了一圈儿众人:“恕在下不教!”
说完后便摇着扇子扬长而去,身上的破烂外衫因为染了大量染料,厚重的坠着左爷的肩。
还挺暖和,左爷想着。
身后众人闹哄哄的嬉笑逐渐远了,二人转入几条巷子,越往前走越清冷,左爷扇子也摇不动了,面前除了几盏还亮着微弱的光的灯笼,就只有月光作陪了,左爷也是无聊,只得找身后的丹儿打趣:“听闻你平日里跟那些去染坊的人总是吵起来,脾气大的不像话,动辄就暴跳如雷,怎么一朝到我身边就蔫得跟只小猫似的?”
远处的宅子若隐若现,难得左爷眼光好了一回,在这本身就不大的小镇边陲寻了个暴发户留下的宅子,据说那暴发户卖咸鱼卖翻了身,收拾细软就去京城陇南寻营生去了,只留下了这么个宅子。虽说不大,但也有东西两院,虽还弥漫着一股子咸鱼味,但这四周青山绿水人家绕,左爷一向自诩是个读书人,此地再适合他不过。
就是不知道丹儿能不能耐得住寂寞。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丹儿这会儿回答得倒是干脆,一点儿没了方才内向的劲儿,左爷原想再打趣两句,被他这一句话硬是给怼了回去,只得清清嗓子。
“方才我可是拼了老命把你从梨园儿掌柜手里救下来的,还答应他在你学成之前料理你的一切事物,你今后欠我的可不单单只是六十两银子了。”
左爷一条腿已经跨进宅子,周遭早已入睡,二人脚步轻轻进了西厢房。
“掌柜的又没说,是你自己提及承诺的。”丹儿虽说吃人嘴短,但也不是个傻子,就愣愣的看着自己被左大爷欺负。
左爷又吃了个瘪,这会儿彻底没声了,桌前一盏油灯慢慢着着。丹儿抬起头,慢慢打量四周,逛了一圈儿回来后,一张脸上除了别扭就是尴尬,对着正坐在凳上卸另半张脸妆的左爷含糊道:“这西厢房就这么两厅一室?还只有一张榻?”
这西厢房平日里就左爷一人儿住着,虽说地方大,却也只摆了几架书,一张梳妆台和一个衣裳架子,至于床榻,一人住难不成放两张?
左大爷闻言站起身来,在丹儿问询的目光中取下他肩上的小包袱,慢慢解开,取出里面的一套寻常的戏服,轻轻擦拭,便套在了那个简易的衣裳架子上。寻常人只觉得左大爷随身的包袱很神秘,若是知道里头只有这么一件破了的戏服,指不定会不会上街骂娘。
丹儿也把眼看直了:“旁人都说你这包袱里要么装的是紫金袈裟,要么就是黄袍凤冠,怎么就这么一件破了的衣裳?”
左爷盯着这套戏服出神,许久才回过神来。“昨夜落在你那,你没翻出来看看?”
丹儿闻言,摇头。
左爷又将目光转向内室的床榻,跟丹儿一样别扭地看了一会儿,又颠颠里外转了几圈,只能摊手:“我今日出门前并未想过要将你带回,东厢房里头全是上个家主留下的破烂玩意儿,赶明儿我起个早,全处理了去,今夜你就先凑活跟我共用一张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