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主街上的男女老幼逐渐多了起来。
主街周遭开着几家热食铺子,铺子间穿插着些卖手工糖串布匹鲜肉的小摊贩,久而久之,这条镇子上最宽的,仅有不足二十尺的长街就成了傍晚最繁华的小集市。
从日头开始往西沉直至月亮高挂,小集市上的吆喝声不绝于耳,面食摊子总是异常火爆,一碗两钱银子的清汤面一个晚上足足能卖出百十碗。
平常戏园子总是有左大爷在台上翻云覆雨,今儿左大爷没登台唱戏,那些个没去处的戏迷只得一拥而入这条街,平常就熙熙攘攘的长街一下子就摩肩接踵人挤人了。
丹儿见这么多人,二话不说寻了个最边角的地方就将手推车上的“货物”卸了下来,就地铺了一条薄薄的布子,将首饰玉器珠宝衣裳通通摆在上头,顺道捡了一块隔壁酒楼扔出来的旧围裙,又向隔壁的隔壁的写对联赚银子进京赶考的穷书生借来了笔墨,齐齐将这些码在了左大爷跟前儿。
左大爷向来是个不沾尘俗的富贵子弟形象,方才被丹儿连拖带拽带来此地已是迫不得已。现下又让他在如此脏破的布子上写字,左大爷说什么也不干。摆了摆手,某大爷指了指借给丹儿笔墨的穷书生,又从袖子里抖出几块碎银子。
“你既想写个招牌,何不直接让那书生代劳?左某又不会写字。”
说罢,已将手上的碎银子搁在了手推车上。
丹儿被左爷这么一挖苦顿时脖子微红,他循着左爷的眼光也看了看那穷书生,周遭人挨着人,在无数个头中间,那书生镇定自若,挥动着手里笔杆,仿佛不被尘世玷污一丝一毫,用丹儿的话说,就是——
“那书生半点都没人间烟火气,让他写这招牌,岂不打人家脸?”
左爷被他呛得扇子都不摇了,正色道:“左某就比不过那书生了?”他这徒儿怎么就会挖苦自己师父?在旁人面前乖得跟只绵羊似的,一关上门就是个撒泼的狍子。
“我今早还见你在纸上写字。”丹儿被左爷噎的没话说,只得小声叨叨,抬手想收走那布子找旁人代劳,却被左大爷眼疾手快夺了去,顺便摆出写字的姿势,将那块布子铺平。“但是先说好,我帮你写完这些,就回家去,今日若能卖得出去,赚的银子你就自己收着留着买菜用。”
左爷毕竟是个面皮薄的人,骨子里还有那么一股说不出的傲气,这大庭广众抛头露面……总归不太好。
“那不行,你在这,那些人才能来看看我卖的东西,若是你走了,这些人若是认出这里头东西的价值,还不得把我当成个偷窃的小贼?”丹儿低头整理手边的玉器,眼见第一个顾客已经上门。
“小公子,这头钗几钱?”一面若凝脂,声色清脆的小姐已立在二人眼前,手里擎着那镶着红宝石的头钗,眼光在左大爷和丹儿身上来回问询。她身边的丫头看着眼前这么多珍器重宝,又望了望丹儿这灰头土脸的一身,眼前这些物件怎么看都不像正途得来的,于是丫头轻轻拽了拽自家小姐的袖口,小声提醒。
“切莫以貌取人!”小姐回头,以同样的声音提醒着,那丫头顿时不出声了。
见来了第一个客人,丹儿内心止不住的热切,搓了搓止不住流汗的手,看着那小姐手里的头钗,又看向左大爷——他根本不知这头钗该卖几钱啊!
“头钗发簪各类首饰一律五钱。”左大爷看着丹儿这窘迫样子,内心止不住嗤笑,可那熟悉的失落感也一拥而起,他强压着心里的不适,和颜悦色在眼前布子上写下这些物件的价钱。
小姐把玩着手里的头钗,半晌才轻叹一句:“想必是些转手的头饰吧,不过五钱也着实物美价廉,双儿,去挑几件你喜欢的,一并包起来罢。”
身后那丫头受宠若惊,连忙蹲下身来细细挑选,不放过任何一件样子精美的。连同他一齐受宠若惊的还有丹儿,手足无措也陪着蹲下身来,却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
那小姐身姿婷婷站在左爷眼前,周遭嘈杂仍不绝于耳,却听她声线如铃铛般清脆:“小女子名唤与争,与世无争,敢问公子可是名冠方圆数十里的青衣左爷?”
丹儿听到那小姐的话,只觉得耳朵仿佛揉进了一粒细小的沙子,甚至没听清那丫头的话。
“我说公子,您愣什么神儿呢?可有合适的帕子帮我二人包起来?”丫头摆弄着手中精巧的头饰,眼中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这……小姐,在下只是一粗人,哪里来的帕子……”丹儿正急得抓耳挠腮,抬眼看向左大爷求助的时候,却只见左大爷负手而立,扇子被他背在后头,似是在沉思,片刻才展开丝丝笑颜。“与世无争,好名字。”
“小女子娘亲听闻夫君给闺女起这等名字时,还同家父大吵一架,您是第一位欣赏小女子名字之人。”与争圆扇掩面,似是在笑。
“这世上最难做到的便是与世无争,自在快活,姑娘可不能负了这等好名字。”
左爷说罢,微微颔首,大手一挥,将剩余商品的价钱直接往布子上一罗列,便搁在了丹儿眼前。丹儿也不认得什么字,只能看懂上头的价钱,可光知道价钱不知道对应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