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前进,忘记在世间的一切,忘记自己从何处来,不知道自己该将往何方,只知道迷惘地、执着地向前追寻而去。
原本无穷的生命力也开始与死气沉沉的幻境融为一体,变得了无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久,无边无际漫长的行走中已经消磨了他最初的斗志。就在他心态开始崩溃、已经准备放弃时,忽而一成不变的虚空幻境开始轰然崩裂,一切迷离幻象如镜花水月骤然消散,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清风拂面,而是四面八方相继袭来的浓烈杀意!
杀气炽烈,绝不容情!
有人要杀他!
是谁?
幻象杀阵,能以世间诸般颠倒迷离幻象,轻易勾起人心中最脆弱不安所在,消磨阵中人生存意念,在间不容发之际伺机喷薄杀意,绞杀阵中人。
谢留尘终于全部想起来了,是掌门唤他进阵并设下的法阵!
掌门要杀他?
这怎么可能!
他眼中泛出血红,心中糅杂悲愤交加,只想着不顾一切冲出去责问那个高高在上的师长,却不料越是激动,越引得杀阵快速运转,黑暗中无边的威压似无形枷锁层层逼压而来,气息不受控制地紊乱流窜,真气涣散,一阵撕裂般痛楚从内丹传来。
不,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不管掌门是蓄意杀人还是有意磨砺,他都不可能束手就擒,让自己死在这里。
混沌昏冥中,猛然想到昨晚玄思真人所言,“少年人最忌纵情任意,你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思绪越是浓厚,杀意就越是凛然,一念及此,他开始收敛心神,不顾加诸肉身与神识中的痛楚,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做,以不变应万变。
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波澜不起,心自无惑。
一时间,肆虐的杀气变得平缓,周身的呼啸声也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复归于无,真气开始慢慢回转自身,身上痛楚也逐渐消失。
谢留尘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又开始变化了。这一回,是更加具有真实感的幻境。一片绵延千里的荒漠,风沙漫天飞舞,目之所及处,只有天上一轮明日高悬,圆得像是画上去的,离地面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明明是烈阳天,身上却全然感觉不到一丝炎热。
随意擦去唇边的血迹,他知道,这应该是第二关了。相比前一层铺天盖地的决绝杀意,这一层的幻象显得极其温和,甚至带了些抚慰的意味在其中。
心道既然第一关都能从容应对,想必接下来的法阵也应该不难对付。
孰料这相应而生的阵中阵、劫中劫,却是隐藏着更大的杀机。
斑斑血迹,汩汩而流,四肢瘫软,神识愈趋奔溃。
剑,已杀至极致,人,已身心俱疲。
他已记不清这是第几关,只知不停挥剑、原以为闯过上一关便能解脱,便没想到下面还有一关,一关之后又是一关,竟然是无穷无尽、变化无端的往复杀阵,循环反复,一阵比一阵杀意更强烈,或是雷霆崩摧,或是烈火焚身,无一不是割裂神魂之痛。
杀意来得太猛太快,身上到处都是被撕裂开的伤口,喷出的热血浸泡衣衫,全身狼狈到面目皆非,不见昔日模样。
他已经顾不得调转真气疗伤了,双眼酸涩到无法闭合,手脚僵硬到无法动弹,唯有手中剑是唯一的依赖,助他在这滚滚杀气中求得喘息之机,助他对抗这漫天无边的猛烈杀意。
来啊!杀啊!你想要我死,我偏不如你意!
他已经不想去计较掌门的杀机了,也不想去探查自身身世了,唯余一股不愿这就么死去的执念支撑着他。
他才十七岁,人生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怎么可以就这么死去?
他不能死!他不想死!
思绪如野马脱缰,一发不可收拾,在这生死一瞬间,他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原来自己还是很幸运的,可以修仙,可以认识很多人,所以,他更不想死。
杀意随着时间流逝竟是攻击得愈加猛烈,手中剑承受不住,剑身竟开始现出皲裂痕迹,谢留尘瞳孔骤缩,预测自己末路已至,心中一片悲凉——
“哐!”一声,剑身断裂!
杀意趁机排山倒海凶猛席卷而来,穿透全身筋骨血脉,谢留尘颓然倒下,眼神犹然带着不甘!
原来死亡竟是这般滋味,原来我会是这么死的。
与此同时,开元阁里,清阳真人口中默念顿止,一直紧闭的双眼终于睁开,眼里一片古井无波。
他伸手欲撤开身前法阵,观视阵内少年生死状况。
谁料此时,变故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