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调转马头,刚想往回走,余光突然瞥见一人策马自皇宫方向狂奔而来!
那是个白面无须的宦官,由于动作太匆忙,下马时一脚踏空,整个人直接骨碌滚了下去。
他来不及管衣物上沾染的脏污,连滚带爬地冲到袁绍面前,神色极度惊惶——
“陛下不见了!”
所有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停下了动作。
袁绍上前一步扶起他,冷声斥道:“光说不见了有什么用?陛下何时失踪,何处失踪,说清楚了。”
那宦官被他这么一斥,脑子也清醒了过来,连忙恭谨地后退半步,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整件事讲了一遍。
这一回,刘宏完全是自己作的。
他没到亲政的年纪,平时待在宫里总有无聊的时候,这不,今天突然就心血来潮想要去田猎。
宫里有专门供皇室打猎的地方,类似于前朝的上林苑,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刘宏嫌地方太小,一点都不刺激,便要求宦官带他偷溜出宫,去皇宫北边的邙山狩猎。
邙山是什么地方?紧紧毗邻皇宫北侧,归属险峻的秦岭山脉,是不折不扣的风水宝地——只需看古往今来有多少王侯将相选择邙山作为死亡的归宿就知道了。
可邙山人迹罕至,猛兽无数,小皇帝不清楚其中厉害,王甫等宦官们却是个个珍惜项上人头的,自然拼命阻拦。
刘宏偏不,别人越阻拦他越想去。
寻了个机会把王甫支开,连专门护在御驾左右的谒者仆射都没知会一声,只带了几十散骑就跑进了邙山深处。
这下刘宏是开心了,得知消息的宦官却吓了个半死,就怕这位刚刚登基的陛下出了事,一年死两个皇帝办两次国丧,绝壁是要“名垂青史”的节奏。
回过神的王甫急得团团转,出动了所有心腹去寻,拼了命还是没找着人,甚至这期间还发生了强烈的地动,希望愈发渺茫。
还能怎么办?瞒住消息呗!
可是宦官手底下压根没有正规的军队,王甫一拍脑袋,直接命人去通知了官署设在邙山旁的司隶校尉袁绍。
甭管平时有什么恩怨,这会儿把皇帝找回来才是最要紧的。
曹操眼睁睁看着袁绍调完兵,匆忙行到他面前,一把扯过绝影的缰绳,轻飘飘留下一句话——
“赤骥方才地动时折了腿,先暂借你的绝影一用,多谢。”
曹操眨了眨眼。
道理他是懂,毕竟绝影和赤骥比其他马快得多,可问题是……他们刚刚才说好要划清界限啊。
为什么袁绍牵马的动作那么顺溜?
曹操一想不太服气,于是随手从守卫那里牵了匹马就往邙山的方向跑。
留下被抢马的守卫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
邙山占地极大,由于毗邻皇宫,外侧有人打理,漂亮的景色尚能让人赞一句世外桃源。
可一旦深入,便将直面未知可怕的幽深,一草一木皆是天然雕琢的葱郁,苍翠的树木遮天蔽日,杂乱无章地生长在密林深处,阳光很难穿过密密麻麻的枝叶透进去。
更要命的是,这里刚刚才发生过地动。
毫无疑问,皇帝失踪的事绝对不能惊动太多人。可在茫茫深山中要找一个人岂是这么容易的?
袁绍冷着脸,恨不得立刻把小皇帝揪出来,套上麻袋狠揍一顿。
军队分散开寻找,为了以防万一,他还随身带上了长弓和箭支。
分明是大白天,在密林中寻找的人们却产生了一种天色渐暗的错觉,依稀可见星星点点的火把。
曹操好不容易驱马赶上绝影的速度,也仗着胆大往密林里钻。
方才的地动对密林内部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破坏,树木的躯干枝叶落得满地都是,就连灵活如绝影都难以在其中通行。
袁绍叹了口气,认命地拍了拍马脖子。
绝影跟他挺熟,当然它跟折了腿的赤骥更熟一点,也没觉得背上的人换成袁绍有什么不对。
又深入了一些距离,终于在略微空旷一些的地方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这里有半截羽箭!” 曹操忽然出声。
袁绍闻言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是一支断了半截的箭。
看尾端的式样应该是宫里所造,说明小皇帝就在这不远处。
他略放下了一些担忧,通知军队在附近搜寻,往更深处策马而去。
就在此刻。
绝影忽然凄厉嘶鸣一声,地面又开始震动起来!
——余震!
这次是他大意了,注意力全集中在寻找皇帝,却没想到还会有余震。
“下马!”
这两个字是袁绍说的,干脆利落,掷地有声。
曹操的反应很快,被甩下去之前就跃下了马背。
可袁绍却没那么幸运,绝影站立的地方在那一瞬间竟深深塌陷了下去,石块翻滚,泥沙簌簌倾泻落下,这下面——竟是一座向下塌陷的古墓!
袁绍的脑内有一瞬间空白,还没来得及反应,边上那道熟悉的身影便毫不犹豫地扑过来,死死抱住他往右边滚了几圈,墓室继续塌陷,方才站立的地方早已被漫天的灰尘淹没。
一阵接一阵的地动山摇,巨响与马儿的嘶鸣冲击着耳膜,他的肩膀被一只手紧紧拥住,任由周遭天崩地裂也没有半点松开的趋势。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世界终于停止了晃动。
袁绍整个人被压在下方,背后的触感很粗粝,尖利细小的石子割破背后衣衫的布料,扎进血肉,生疼生疼的。
最惨的还是绝影,直接摔进了塌陷的坑里去,折了左后腿。
这下倒好,赤骥摔折了,绝影也断了腿,哥俩回头挨一块养伤去吧。
胸膛触及曹操温热的躯体,袁绍略略皱眉,突然发现对方的情况不太对。
刚才曹操扑过来的时候,整个人明显猛颤了一下,只是始终维持着护住他的姿势,咬牙没肯发出任何声音。
袁绍试着动了动胳膊,抬手轻轻往他的肩部触去。
——却摸了满手粘稠的血。
他猛然一怔,试探着往上摸,触及指端的是一截两指宽的树枝,粗糙而锋利。
袁绍似乎明白了什么,整个人微微颤了一下。
“没事的,死不了。”曹操对上他复杂的目光,扯了扯嘴角。
——还他娘的有闲心说笑!
袁绍快气死了,想帮曹操捂住伤口止血,可鲜红刺目的血液却还是顺着指缝不断溢出,一滴一滴砸落在他的右脸。
滴答。
滴答。
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好在很快有人发现情况不对,举着火把朝这里靠近,听脚步声,应该就在不远处。
袁绍这才发觉,现在他们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近到能看清对方眼中倒映出的自己。
被一截树枝插入肩头,曹操居然还能对他笑得这么没心没肺。
袁绍张了张口:“你……”
疼不疼?肯定是疼的。
要是换了别人,估计早就痛晕过去了。
鼻端充斥着泥土的特殊气味,混着那人身上淡淡的皂荚清香。
曹操这会儿显然没法动弹,袁绍深吸一口气,手臂使力
而就在这时,曹操突然敛起笑容,仗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勉强抬手一把按住他伸出去的胳膊,硬生生阻止了袁绍想爬出去的动作。
袁绍莫名奇妙——你干嘛?
被压制的感觉显然一点都不美好,还没等他产生这个想法,唇上就猝不及防触到一片陌生的温凉。
——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忐忑又生涩,却依然坚定地覆了上来。
这是一个……再明白不过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