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声婉转,轻飘飘落在河道两岸。夜幕低沉,托着一团暖玉般的月。人行至偏离主街市的地方,不由得发觉灯火稀落阑珊。
这便是系统片段中提过的场景了。
孽鸩循着记忆里的路线,果不其然撞到伯齐与叔见两师兄弟。
两人皆着常服,佩剑,剑上有剑穗。伯齐将萍岚剑别在腰际,孽鸩见状,不由得多瞧了一眼。
“白姑娘?”
“是我,伯先生。”
孽鸩缓缓走过去,轻声答道。
叔见眼睛一亮,暗中推了推师兄,“这是……”
“此乃白素甄,白姑娘,偶然间认识的。”伯齐简要介绍道。他有点怕叔见乱说话,捅破了那日他撒的几个谎,打个招呼罢,便想拉着师弟离去。
谁料叔见不肯移步。
异国少女的娇媚容颜跌入少年剑士的眼里、心上,喧嚣夜晚里心头难得的清明,莫过于此。
叔见眼睛盯着孽鸩,不曾挪开,道:“在下叔见,来自凌疆,随师父还有师兄住在古薇山,今年十四,已经修的清微剑法第二重……”
那日伯齐未道明的身世来历,被急于向少女表现自我的叔见补充殆尽。
伯齐:“……”
他没等小师弟说完,直接伸手捂住他的嘴把他推到自己身后,再强撑笑颜道:“师弟顽劣,口不择言。”
“无妨。”孽鸩摆摆手,表示自己很大度,手挥了一半,发觉这动作太男性化了,便收回来,不大自在地干笑了几声。
“今日天色已晚,在下想先带师弟回去。”
“先生留步,附近恰有一家酒楼,若不嫌弃,小女子想邀请二位前往小酌一杯,聊表谢意。”怎么可能轻易放你们走?
盛情难却,伯齐二人随孽鸩来到他口中所说的酒楼。
这酒楼是冬茶入教前置办的,孽鸩在此住过一段时日,掌柜与跑堂小二都是熟脸。不过此时,显然他们都认不出,门口站着的,便是本国地位尊崇的大国师殿下。
孽鸩拉伯齐入座,刚想唤小二来上酒菜,就听见隔壁厢间一阵桌子倒塌,争吵不休的嘈杂声。
叔见好打抱不平和凑热闹,一听声音,立马坐不住了,赶过去推开人群要瞧个仔细。孽鸩与伯齐无奈,只能跟着去了。
此处已经有数人在围观,只见一背着胡琴的女子跌坐地上,哭哭啼啼,旁边站着个锦衣华服的富家公子,正跺脚发怒,直说要送女子去见官。
孽鸩向周围人打听道:“这俩人是谁?”
对方颇感惊艳地回头看他一眼,才回复道:“这不是那张家公子,本地有名的横主儿,平日欺男霸女没人敢管,今天碰见个不好惹的,要拿一幅假画讹他。”
这人指了指那被撕成碎片的一摊画纸。
“卖唱的想讹人,运气不好,碰到一个懂行的指出来,姓张的这不得意坏了,要拉人家姑娘见官。”围观人往某人身上瞅了一眼,一副很不赞成的模样:“照老子说,就该让姓张的长个记性,下次再敢调戏歌女……”
孽鸩已经无暇顾及他在抱怨什么。他所有目光都落在人群中某一人身上。
青衫白衣,罩湖青色的外袍,盘结挽髻,缠之玉白色发带。羽扇在手,轻轻扇动,望着屋内两人抿唇轻笑。淡静无波,俊逸出尘。
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晚行,你可认得那女子?”程厝指了指孽鸩:“她一直盯着我们这边,好像与你认识。”
宋迟看也不看:“女子,不认得。”除非她叫元英。
程厝想起他的老毛病,笑道:“别是你忘了。”
宋迟摇着羽扇,镇定自若:“闲人,忘了也无妨。”
“那什么女子不是闲人?”
“……”宋迟一时间答不上来,眼神不由自主投向被他丢在桌上的包裹。那里装着他梦里心上人的画像。
他有多镇定,此时的孽鸩就有多惶恐。
记忆片段中出现的人陡然来到玉宛,还站在他附近。这不是惊喜,是惊吓好吗?
想想自己对npc小哥脸蛋的兽行,孽鸩无地自容。不知道这人和白明,有几分关系……
那姓张的恶霸公子还在不停咒骂,手下人仗势摆开,只等他一声令下。
宋迟站了出来:“公子,你还真要拉这姑娘去见官?”
张公子瞅他一眼,衣着普通,脸也陌生得很,想必不是都城中显贵人家,不过好歹刚才帮自己认出赝品。他答道:“这是自然。”
宋迟轻摇羽扇,显然对这个决定不甚认同:“公子,你到了堂上,见了管事的娑衙,对方问你,这姑娘是怎么讹你的,你作何回答?”
张公子不耐烦道:“自然是说,她拿一幅假画来骗本公子说是张增胜的真迹!”
张增胜乃陈国史上最出名的画师之一,已过世四百余年,每一幅留下的真迹都价值连城。不过因为去世时太年轻,真迹极为少。
宋迟轻笑一声,接着道:“那为何公子需要赔偿一幅假画?”
“不小心沾上水了咋地……”张公子脱口而出,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人在指什么事。他是轻薄人家才毁掉的画,政律堂之上,可不得交待清楚。就算把女的送进大牢,他自己也落不着多少好。
然而他敢这么霸道,背后自然有人,都城的政律堂,去了一次不止。
张公子抬头想炫耀一番自家在政律堂的人脉,却见那貌似平平的书生又开始讲了:“听闻政律堂的娑衙大人近日归乡探亲,玉宛城内大事小事,现暂时归到大娑衙谭明案上,不知公子,是不是也认得谭明大人?”
张公子立刻脸涨红成猪肝色。他怎么不识得谭明?与他相熟几个狐朋狗友,谁没被家里人提醒过,惹事可以,惹到政律堂也可以,万万别招上那位大娑衙。这人脑子有病,喜欢揪着人小尾巴不放,即使皇帝陛下,都对其颇有怨言。早年圣宗第鹏在世时,就拿他没办法,换了现在这少不更事的小国师,更加管不住。
“看什么!”张公子恼了,指使一众手下人驱散围观的酒客,自己一脚踹在歌女身上,气哄哄带人离开了酒楼。
背胡琴的歌女颤巍巍起身,走到宋迟与程厝跟前,眼神里的感情十分复杂,观之是两位读书人,她勉强行礼道谢道:“还是谢谢这位先生了。”
宋迟转向程厝,对方知会他的意思,取了一百两官银交给歌女。
宋迟无奈道:“一开始不知张公子脾性,倒显得助其为虐。”
歌女点点头,算是理解了,又问道:“先生真是了得,民女那幅画,是邻居一位见过真迹的画师所画,还没见人能识破,先生是怎么看出不是真迹的?”
宋迟摇摇头,笑道:“在下没那个本事。对于画作,不过略通一二。只是这张增胜先生的画儿,在下家中正好有几幅,姑娘所持的,与在下家中的微有差别。”
歌女:“……”
孽鸩:“……”
这人家里还挺壕……
孽鸩看向宋迟的目光,顿时不一样了。国师府固然收拢天下教徒财富,被两大家子败了多年,有这画,早拿出去换钱了。这可不是那些祭祀用的,只能看不能卖的昂贵品。
众人震惊的,却还不是要点。宋迟家中类似藏品颇多,除却画卷,还有无数字帖。想要一一识得,需费大量的功夫,也就只有宋迟这种过目不忘的,才能在弱冠之年,将其尽数记住,说起来胸有成竹。
孽鸩震惊完毕,忽想到对方的话,还有张公子的表情。原来谭明在玉宛里,是这等凶名在外的狠角色吗?
程厝拽了一拽友人的衣角:“晚行,向兄来信里不是交待了,在玉宛中,低调一些。”
提及此事,宋迟叹道:“若非你与裴捷都说我‘无事招摇’,向晏怎会特地提一句。”
程厝大笑三声,揽住他肩膀,两人回到之前吃酒的厢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