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络腮胡的大个子汉子,提着沾了血的大刀,大步走进了山洞里。
人是他砍的,他得进来跟安王汇报一下情况。
刚才那女人一直喊着安王为哥哥,这让他们这几人,心中一直隔应得很。
虽然安王叫他们砍了昭阳公主,但是呢,他们还是得提防着安王。
前朝,也有成大事的开国皇帝,为了维护自己的大将们,杀了自己的妻儿的,但是,他们不敢保证,安王是不是也有那样的胸襟。
“大哥。”汉子将刀插在了地上,拍了拍手说道,“大哥放心,小弟的刀法,大哥也是见过的,刀法又快又准,从不脱离带水,刀起人头落,干脆利落,没让那女人痛苦。”
安王坐在山洞中的一块大石头上,敛眸沉思。
他穿一身青墨色的便装,虽然腿伤没有全好,走路一瘸一拐的,但他身上与生俱来的威严,丝毫不见少。
安王的目光,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地上的那一堆脏乱女子衣衫在看着。
那是昭阳的衣衫,是宫中的贵妇宫装,上面布满着污垢,闪发着一阵阵的怪味。
显然,有好几天没有洗了。
昭阳被人诬陷成了疯子,送到静海山庄里,一定是受过了非人的折磨,她是自己逃出来的,还是被人赶出来的?
不管是哪样,虐她妹妹者,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静海山庄,背后的主子是正德帝,静海山庄里,关着的都是一些犯了事,但杀不得的重臣的家人,正德帝便寻个由头,说那人疯了,得送到这里来治病。
其实说白了,就是变相的监禁。
这种监禁,比在牢里坐牢还要令人可怕。
坐牢的人,表现好一点,贿赂一点,大牢的衙役们会宽待犯人一点,而且,家人也还可以常常去探视。
但被关进了静海山庄里的人,就不及坐牢的人了,家人为了名声,没人会来看这里的人。
汉子的声音,将安王的思绪拉回。
安王抬头看他,神色平静,“怎样?”
汉子回道,“干净利落。”
神色平静?这么说,就是没有让昭阳痛苦了?安王闭了下眼。对于这个妹妹,他目前只能这么安排她的结局。
“就埋在这里吧。”安王站起身来,看了眼山洞外面,说道。
汉子往他脸上看去一眼,点了点头,“是!”
为了不得罪安王,汉子们给光着身子的昭阳,穿好了衣服,挖了一个深坑,找了一卷破草席,将她卷了卷,埋了。
因为她的身份特殊,结局太不好,最后,连个墓碑也没有立。
处理好了昭阳的事情,安王马上将他的部下们召集在了一起,大家围坐在山洞里,一起商议起了目前的时局。
安王不想和他的部下们产生矛盾,坐在一起议事的时候,他只字不提朝阳的事情,仿佛,刚才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现在,说一下目前的情况。”安王望着面前的几人,神色平静说道。
“京城里,还是老样子。”有一人开了口,“没有收到特别的消息。”
“没有听说,楚誉有什么动静。”又一人说道。
“大哥,楚誉为人狡猾,会不会暗自行动起来?而咱们没有发现?”一个瘦个子的汉子,眯了下眼,捏着山羊胡子尖,望着安王。
他们这几个,都是安王多年的部下,一直散居在山间,练兵做着准备。
安王被逼败走,不得已,提前联系上了他们。
也为了拉拢他们,他和他们以兄弟相称。
是以,他们对昭阳,并不认识,只听说是昭阳的名号,但没有见过昭阳的相貌。
有见过的人,也只是远远的瞧着,哪里想得到,在山间捡到的一个美貌女人,竟然会是大名鼎鼎的昭阳公主?
是安王的亲妹子?
另一人冷嗤一声,“楚誉要娶媳妇了,不会不管媳妇,还来应付咱们几个吧?那他也够替正德皇帝卖命的了。”
安王的目光微微一缩,“本王有个主意。”
围坐的人,全都一起看向安王。
“大哥,什么主意?”
“本王听说,楚誉最在意他的小娘子了,不如……”安王冷冷一笑,眼底里,浮了抹杀意。
有一人眨了下眼,“楚誉的小娘子?不是那郁文才的四女儿吗?”
楚誉要娶妻的事情,闹得很是高调,京城周围的乡郡,全都知道了。
他要求,以京城为中心点,方圆一百里内,不得跟他同一天办喜事,也不得在同一天办丧事。
一切以他为准。
乡绅们不敢得罪他,将告示贴得四处可见。
所以,他们这些久居在山里的人,也知道了楚誉大婚的具体时间。
“那又怎的?老子怕他郁文才不成?”那个提刀杀了昭阳的汉子,头脑热过之后,后知后觉地觉得,要表现一番了,他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大哥说吧,是不是要属下们将郁文才的四女儿抓来,叫楚誉老实一点,叫他不得替正德帝卖命?”
安王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不计较他们害了昭阳,但是,他会以此作为要挟,时不时地暗地里提醒一下。
他如此大度,他们不应该不替他卖命。
“本王正是这个想法,不过,我们得部署得周密一些。”安王赞许地点了点头,“打就要打得楚誉一个措手不及,打得他永远不能翻身!”
“大哥说的没错!咱们来好好商议一下!”
当下,安王就同他的部下们,商议起如何攻击楚誉的计划来。
一番仔细的安排后,大家才散去了。
安王没有走,他站在山洞口,望着京城的方向,凝眸沉思。
他在想自己的命运!
先皇的儿子,其实并不止三子。
后来,病的病,意外亡故的意外亡故,最后只剩了正德帝,他,和先帝的遗腹子楚誉,三个皇子。
正德帝的出身,最为卑微,只是一个小小宫女生的儿子,宫女生下他病亡后,才得了个美人的封号。因为先帝第一任皇后闵皇后的儿子早夭,闵皇后便将生母亡故的幼小正德帝抱到了身旁抚养。
闵皇后对幼小的正德帝悉心照顾,当亲子一样。
这样一来,正德帝的身份,一下子水涨船高了。
皇后的养子,跟嫡子的身份,就没有太大的区别了。
正德帝三岁那年,先帝正妻闵皇后病危。
先帝十分敬重那位发妻,在闵皇后临终前许过誓言,会派个妥善之人,继续照顾大儿子正德帝。
母妃裴氏,当时只是宫中新入选的小嫔妃,为了让先帝留意她,她主动抱养了三岁的正德帝。
也由此,由贵人一路到了贵妃。
但是,贵妃和皇后之位比起来,差了十之千里。
贵妃再怎么贵,始终是侧室夫人,而皇后,才是男人的妻。先帝宁可让后位空着,也不立母妃为皇后。
先帝丝毫没有看到母妃抚养大皇子正德帝的功劳,立了年轻的小裴氏裴樱为继后。
后来又得知,先帝在裴樱小时候,就相中了裴樱,一直等着裴樱长大,才将她娶进了宫中,立为继皇后。
这让母妃大裴氏,一下子崩溃了。
即便是先帝和继皇后裴樱已经死了,母亲也没有原谅那二人。
母妃跟他说,要么,助她现在当上太后,要么,他当上皇帝,立母妃为圣母皇太后。
母妃说,她这辈子当不了皇后,她就当太后。她不比裴樱差,她不能容忍生前不如裴樱的地位,死后的封号,仍不如裴樱。
看到母妃如此的执着于一个封号,他答应了母妃的请求。
他极力辅佐正德帝,为他四处平乱巩固天下,只为给母妃求来一个皇太后的封号。
可是,正德帝这个自私的男人,却将先帝的元配闵皇帝尊为了太后,母妃裴氏,只给了个皇太妃的封号。
皇太妃,说白了,便是民间的老姨娘,冠了一个“皇”字而已,依旧是个妾的身份!
在皇后的面前,依旧矮了一截。
母妃说,她要是到了地下,依旧得向小裴皇后低头。
无论他怎么努力,正德帝不为所动。
于是,母妃怒了。
而他呢,这几年一面替正德帝平天下,一面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母妃说得对,正德帝只是运气好,找了个皇后做义母而已,论出身,他们三人中,正德帝的出身最卑贱,论能力,正德帝的能力也是最差的。
如果没有他,正德帝早被野心勃勃的楚誉干下了。
正德帝能当皇帝,他凭什么不能?
安王伸手,遥遥一指京城方向,目光森然如剑,“楚正元,你的皇位,坐够了!”
……
从静海山庄通往京城的路,是一条盘山的林阴小路,因为走的人少,仅仅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行。
路两旁树木高耸,遮着天上的毒辣大太阳。
显得这条山路,异常的诡异静谧。
一辆普通的马车,在林间小道上,朝京城的方向疾驰而行。
赶车的是一个长相漂亮的年轻护卫。
车里,一个紫衣华服的年轻男子,正在看密信。
“最新的消息,昭阳死了。”楚誉望着密信,轻轻说了几个字,他的唇角,浮着冷笑,“便宜她了。可是她不死,本王心中,不太舒服,所以,她还是早些死了吧!”
因为她的嫉妒,她的自私,害得林婉音惨死,所以,她的结局,必须得死!
给楚誉赶车的是,枭龙卫中轻功最好的影子护卫赤焰。
赤焰听到马车里,楚誉的说话声,不禁回头看了眼马车,说道,“那个女人没有在野外的生存能力,一定是被野兽咬死的吧?该!这是她的报应!谁叫她害人的?”
“不是被野兽咬死的,是被她哥哥安王下令杀的。砍了头,以无名氏,葬在了野外。”楚誉冷笑一声。
赤焰眨眨眼,惊异地呀了一声,“安王杀的?安王在附近?”
然后,他警觉地朝四周看了看。
还好,没有什么异样情况出现。
楚誉冷笑,“安王一门心思想杀我,想杀正德帝,当然不会跑远了。”
赤焰皱了下眉头,“主子,既然发现了安王的行踪,为什么不下令杀了他?他活着,就是个祸害!”
“他要是死了,本王就离死期不远了。”楚誉揉碎了信纸,笑了笑,“我们三兄弟,互相牵扯,你忘记了我们之间的微妙关系么?所以,在他没有闹出什么对本王危害的事情之前,且让他多活着几天。”
赤焰恍然。
“属下怎么忘记了这回事了?他要是死了,皇上会认为,没人管得住主子了。”顿了顿,赤焰又冷笑起来,“皇上的心胸,也未免太狭隘了,主子又没有做有损他江山社稷的事来,他为什么就容不下主子?”
“这件事,本王也想知道!”楚誉挑了帘子,望向外面的林间小路,“走快些吧,我们得去处理昭阳府里的一些遗留事情了。”
“是!”赤焰扬了扬马鞭子,将马车赶得更加地飞快起来。
……
皇宫。
裴太妃的永寿宫。
裴太妃在禅室里,依旧是一日复一日地,敲击着木鱼,念着佛经,谢绝任何人的看望。连正德帝派人前来看望她,她也是不见的,全都一一打发掉了。
而且,永寿宫整日闭门,不准太监宫女们随意进进出出。
她努力地,将自己在宫中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努力做到,让人们不在关注她。
原先,她管着的那些个后宫的事务,也全都不管了,全都还回了李皇后的手里。
因为亲生儿子犯事了,她不得不低调着再低调些。
惟恐人们说她,挑唆着亲儿子反了养子。
皇贵太妃,这是她进宫四十一年,得到的最高贵的一个身份。
可她再怎么高贵,却依旧低于皇后的身份。
皇后,那是后宫中真正掌权的女人,那是皇帝的正妻,她呢,说白了,就是一个男人的妾而已。
而且,还是先帝的妾!
男人都没了shí bā nián多了,她这个妾,算得了什么?
皇上尊她,她还算个人物,皇上不尊她,她连个当下的宠妃,都不如。
妾,得到再多的宠,得到养子儿子再多的尊敬,也只是个妾,永远低于正妻一头。
裴太妃停止了敲击木鱼,缓缓睁开双眼,用一双早已不太年轻的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观音像。
她想起了往事。
她对着观音求了三十多年,她却总是赢不了那个小堂妹!
先帝,那个男人为什么不带着秘密去死,为什么在临死前,还要朝她的心口,戳一下刀子?
当时她问,为什么先帝总是厌恶她。
为什么先帝总说,她为什么要进宫来?为什么不呆在裴家长房里老死?
可她进宫,是家族的安排,她有什么办法呢?
她一个女儿家,怎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先帝不喜欢她,可以拒绝裴家长房呀。收了她,又厌恶她,他反而还生气?
这不是太可笑吗?
她受了冷落,还没有找他算帐呢,他凭什么气?
面对她的质问,先帝就说了,还是冷笑着说的,他说,是她害死了闵后,她是个灾星,他是不可能喜欢她的。
让她生了一儿一女,已是对她最大的宠爱,对她家族的交待。
不可能给她加封号,她死了也不可能加,皇后之位,她下辈子也别想!
那时,她才恍然大悟她不受宠的原因。因为从她进宫开始,闵后就开始生病了,且越来越病重。
先帝就由此怪在她的头上?
这真是好笑,闵后思虑过多病死了,关她什么事?
先帝当时气她,又说,在小堂妹出生的当天,就决定立小堂妹为继后了。
当时,她听了这句话,犹如当头一棒。
亏她还处处努力地表现自己,想当继后,可先帝呢,那目光那心思,压根儿就没放在她的身上过。
她当时不懂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小堂妹裴樱一出生,就得了先帝的宠爱。
她怒火冲天地问着先帝。
她哪一处比小堂妹差了?
她可是永安侯府的嫡出大xiao jie!而小堂妹呢,父亲只是个老实的生,裴樱有什么资格超过她?
裴樱凭什么能当继后,她却不能?
论相貌论才学,她处处不差于裴樱!
当时,先帝目光悠远,不肯说。
不肯说吗?
她有的是办法得到真相。
她将先帝的一个心腹老太监抓到了,严刑拷问之下,老太监全都招了。
原来……
先帝认为,她的小堂妹裴樱,是闵后的再生。
是闵后死了,又活成了小堂妹。
她当时惊呆了,先帝居然是那种想法?
她难怪争不赢小堂妹了。
为了迎娶小堂妹,先帝将宫中的嫔妃全都赶走了,连年轻的宫女,也没有幸免。
要知道,先帝和闵后,是青梅竹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恋人,而且共经生死,供患难过。闵后的父亲助先帝登基,连命都丢了,闵后在先帝的心中,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