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吹了一声口哨:“上课了,八班的,干嘛呢?”
南城反应过来,他们班是八班。
他和齐凯风他们站在最后一排,云里雾里,踩不到地儿的凌空感。
“前后左右,一字排开,先来伸展运动。”秃头说,南城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他跟着前排的同学走,看背影认不出是谁。
“第一节,手揉环关节,准备,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南城跟着他们做。
揉环关节,展臂运动,侧压腿,前压腿……
微微的刺痛,让他晕眩,既熟悉又陌生的痛觉。
他迎着光,倒在地上。
梦醒了?
……
醒来的时候,他茫然的看着洁白的房间,是医院,鼻尖是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
“你醒了?”是齐凯风的声音。
“你他妈发烧了也不知道说一句,吓死老子了!”他着急的爆粗口。
“老子的精神损失费你得赔,妈的,又不是小孩儿了,不舒服就说话,干嘛死撑着?”他继续念。
南城有些眩晕,他伸手搭在额头上,烫手。
“别摸了,三十九度八,再烧下去你就成傻子了。”齐凯风坐在他的旁边,“你要不要喝水?医生说你醒了口会干,要多喝水。”
“嗯。”南城轻哼,声音沙哑,“这是哪儿?”
齐凯风倒了水,温水,“校医院,别动,我来喂,你手上有点滴呢!”
南城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感觉舒服多了。
“张威呢?”记得好像和张威打球来着。
“还在上课,就我留下来。”齐凯风说,“要不要上厕所?头痛不痛?”
“没事儿,谢了。”南城说,他云里雾里的时候是齐凯风一直在旁边陪着,让他没有慌乱,没有像个傻子似的问发生了什么。
“干嘛突然这么客气,你可是城哥。”他说,“谢就不用了,人情记得,以后还。”
以后?
他有以后吗?
“嗯。”南城轻嗯一声。
“要不要给你爸妈打个电话?”齐凯风问。
南城脑子里冒出两张憔悴痛苦的面孔,他眼睛有些微热,“别了,没事儿。”
“好吧。”齐凯风给他拉拉被子,“那你睡吧,我帮你看着点滴。”
“睡不着。”他说,怕睡着了醒不过来。
“那我陪你聊天?”齐凯风问,“要不玩玩手机?”
手机?
南城着急的问:“我的手机呢?”
“当然是交了!”齐凯风说,“你是不是烧糊涂了?昨天晚上交的。”
“哦。”南城这才想起来高中要收手机,怕学生沉迷网络。
“不过我有啊!”齐凯风掏出手机,“喏,叫你别交,你还不信,玩儿吧!”
南城接过去,是个苹果机,7p,他按开菜单键。
一张美女图片,显示时间:2016—10—08 17:35
他死的时候是多久来着,2018年,几月份记不得了,最后的化疗让他昏睡的时间延长至二十个小时,整日里迷迷糊糊,白天黑夜也分不清楚。
“密码是多少?”他沙哑着问。
“生日。”齐凯风说,见南城顿住,立马不可思议道:“你他妈连我生日也忘记了?南城,你给我记着,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今天我不跟你计较,001111,你给我记着!”
南城不好意思的笑笑,每次看到父母心痛无奈的表情,他就笑笑,他们就不会丧着脸了。
“好了,我不吵你了。”齐凯风无奈道,人一生病就脆弱,让人狠不下心去指责,虽然他忘记了他的生日,可能只是一时烧迷糊了而已。
南城解开手机密码,一堆软件扑面而来,背景还是一张美女图,身材算好的吧?不然齐凯风也不会拿来做背景图。
他左右滑滑,从一堆软件里搜索熟悉的红色图标,云村。
他打开搜索:城南花已开
没有结果,只有相关的ID,什么也没有。
他怔了怔,搜索:三亩地
有这人,但是没有“城南花已开”。
还没创作出来吗?
那个人,可能在治疗,可能还没发现自己的病,可能……不知道有什么可能性。
南城把手机还给齐凯风,“不想玩了,你陪我说说话吧!”
“生病了就是矫情!”齐凯风把手机揣上,“想说什么?”
“随便吧!”南城眼睛微眯,“要下课了吗?”
“嗯,我看看,”齐凯风掏出手机,“还有一分钟。”
“今天晚上什么课?”南城问。
“啧,你别真傻了!”齐凯风说,“自习课,补作业。”
“放了几天,一堆作业在那儿摆着还没动呢!课代表催了几次了。”齐凯风抱怨道,“烦死了,不想上课。”
“我的做了吗?”南城问,怎么不想上课呢?能上课多好啊!
“你?”齐凯风笑两声,“你他妈会做作业吗?不是,你真烧傻了?”
“没,就想唠唠嗑而已,躺着无聊。”他躺了很久了,皮肤都开始溃烂了。
“妈的,我倒是想躺,可惜身体倍儿棒,没机会。”齐凯风说。
“别了,躺着不舒服。”南城看着他,“能跑能跳,才好。”
“啧,你干嘛?不就发个烧吗?多愁善感的,真娇气!”齐凯风嫌弃似的,“怪不得小名叫橙子,你就是皮看着厚实,里面啊,软的跟水似的,小姑娘。”
南城微微错愕,他的小名,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人提起过了。
他妈取的。
后来长大了就不让他们喊了,发了一通脾气,可能是吓到他们了,到死的时候也没听见。
乍一听,还有些陌生。
“齐凯风,我们认识多久了?”南城突然问。
“卧槽,老子不想和你说话,再说下去,老子要被你气死。”齐凯风站起来转了两圈,“你……你真是……”
“点滴快完了。”南城淡淡的说。
齐凯风的话卡在喉咙,他咽咽喉咙才说,“等着,我去叫医生。”
看着他离开,南城微微松口气。
他是真的想不起来了,所有的记忆都被痛苦碾压,连渣子都不剩,他只能凭着见到的时候闪现的记忆来判断。
他记得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已经是高三上期后期了,没有参加高考,去检查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回来。
从确定到开始治疗,他只撑住了一年多,只记得还没见到三月的花。
可能是二月死的?
医生来得很快,三十岁左右的女医生,扎着长发,南城对她有点儿印象,好像替他包扎过伤口,什么伤口呢?
他看着自己的左手,没有印记。
只有点滴扎在手背上。
“烧还没退,还得观察一下,药水还在配。”医生在他额头上挨一下,帮他关了点滴,“你也是,都烧到快四十度了也不来看看,你们这些小孩儿,就是仗着身体素质好,觉得扛一扛就过去了。”
“很多病啊,都是这样扛出来的。”
“把这个夹在胳肢窝,五分钟后我来取。”医生递过来一根水银温度计。
“医生,给我吧!”齐凯风接过去。
等医生出门了,齐凯风撩开他的衣服,把温度计放进去。
“啧,你这八块肌肉到底是怎么练的?”齐凯风拍拍他肚子,“老子练了两年也才六块。”
“锻炼吧!”南城不确定道,“我饿了,有吃的吗?”
“等着,我去买。”齐凯风说,“要吃什么?”
“随便,你看着买。”南城说着闭上了眼睛,脑子有些迷糊。
齐凯风拿着手机出去,校门出不去,食堂人太多,他去了小卖部。
南城嘴挑,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齐凯风把小卖部转了个遍,什么也没买到,又转去了校园超市。
超市东西倒是齐全,就是全是速食品,没热的。
生病的人不能吃得太可怜。
他拿了盒牛奶,又跑回宿舍,拿碗。
南城从来不用食堂的碗,都是自己带的。
他拿着碗又跑去食堂,打了一碗粥,转身就碰到了陆展。
“干嘛?今天没心情和你杠,让开!”
陆展看着他手里的饭盒,橙色的,再看看他后面的窗口,“他怎么样了?”
“你想打架的话,只能忍着了,他这两天没心情。”齐凯风说。
“哦。”陆展让开一条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走了。
齐凯风瞪他背影几眼,抱着饭盒和牛奶往校医院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