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给几人反应的余暇,纪筠轻轻地拉起早就放弃抵抗的少年,疾步离去。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急症室门外的家庭纠纷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中。放任其发展道德人情上过不去,但包括小爱在内,没有哪个人,无论是医护人员还是伤患,敢当和事佬,免得招惹麻烦。
小爱眼神儿好,窥见纪筠挺身而出,摆平了祸端,对方的形象在自己兴中登时伟岸了起来,金光熠熠,并附有bling~的圣洁音效。手脚麻利搞定手中的工作,小爱央求忙成陀螺的同事,请她让自己开几分钟小差。那护士翻了一圈大白眼,“赶紧的。”
小爱疾步跟着进了诊室,给纪医生打下手。
“纪医生。”打着招呼,小爱三下五除二拾取来几样医药用品,搬到那小可怜身前,熟练地检查并清洗伤口,挽起一边袖口,青紫斑驳的痕迹触目惊心。小护士心中一悸,她也说不准,这会不会是冰山一角而已。
纪筠将少年交给小爱之后,径直走到洗手盆边,搓洗沾染了污迹和细菌的双手。静寂的诊室里冷不防响起小爱的惊呼,纪筠竖起耳尖细听,她却只说了个“你”字,如鲠在喉般没了下文。
过了一会儿,急切的低沉的动静缓缓传来。凭借声音,纪筠眼前模拟着少年的动作,有些僵直地扭过身,拉开背包链子,从中取出一些物件,或许是装载零碎物件的纸盒子,还有一本厚重的笔记。他听到了揭页和落笔的声音,耳朵泛着几不可查的微痒。
纪筠转过身,少年腿上平摊开笔记本,垂下脑袋,刷刷在写着什么。细碎的刘海隐去他所有的情绪。
少年一手攥着笔管,另一手捏住白色的药丸,一粒一粒地往嘴里塞。
手边的盒子白底蓝字,印着“马普替林”和“Maprotiline”。那是一种非典型抗抑郁的药。
纪筠戴好医用手套,“我来。”
小爱反应过来,腾出位置给他。一只脚迈出诊室,她想到纪筠待会有一台手术要参与,“如果需要帮忙,随时找我……我们。”
纪筠用镊子夹起一团棉球,蘸过消毒液,小心翼翼粘走伤处不慎残留的沙砾,然后撕开辅料,摁在无法愈合止血的地方,缠绕以薄薄的纱布。
少年笔端写到一句“多视点构图”,接续的字句来不及辨清,就被滴落的眼泪打湿,一撇一捺逐渐融化。
纪筠视线移到护腕无法完全遮挡的伤痕,沉默了很久。
等伤口处理完毕,纪筠摘掉手套,起身倒了一杯暖水,递向少年手边。修长的手指动了动,仅此作罢,却没有接过的打算。纪筠捏开他微握着的手,把纸杯推过去。
少年瘦削得骨形尽显的肩头一颤,大概是被吓着了。
无法道明的情愫倏尔浮沉心间,纪筠下意识抬手去揉他的发梢,即将触及时,那煞白的纱布唤醒了理智,不得不打住动作,而后又像鬼迷心窍似的,摸了摸少年的脸颊,心中轻轻地说,乖,别哭。
纪筠嘱咐少年别乱跑,待会儿必须去做一个详细的身体检查。也不晓得他听进去多少。前往手术室的路上,纪筠恰好碰见小爱,便把适才的交代换成陈述句式重提了遍。
医护人员离开之后,君弈竭力喘了口气。药效挥发,那种被扼住喉头的难受终于消退了。暖意隔着纸杯传来,君弈仰首一饮而尽,然后抬肩蹭了把脸,心中默念着,对自己说,也是对殷月说,没事的,一定都会好起来。
临窗俯瞰,车水马龙的柏油马路驶来一辆辆私家车,车门拉开,摄影师扛着工具直奔医院入口,人头涌涌,黑压压地急遽靠近着。不一会儿,警车也到了。
接受调查、做过毕露以后,君弈违背医嘱,趁大伙儿聚集在殷先生和庄女士身旁,闪光灯和话筒一并招呼上时,他混入了人群中,悄悄离开医院。
名誉像一把刀选在头顶,殷先生和庄女士一定会使尽浑身解数,把真相压下来。再说,东窗事发、事情被捅出去的时间点远远未到,君弈犯不着白费功夫。
精力有限,每次行动必须用在刀刃上——既然和殷家断绝关系是必然的,那么起决定性作用的棋子无疑就是汪管家。汪管家的动机君弈大抵有了些头绪,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想要拆穿他的小动作易如反掌,但非常遗憾的是,只有被人相信的事情,才叫真相。
君弈解锁手机,气点十三分,离他被撵出家门、流落街头,剩下大约十二个小时。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