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筠眼皮一跳,从殷月嘴里跳出这组字音时,他久违地意识到某种危机。殷家那边送来的情报里,他唯独扣下了庄梦向纪寻求救的纸条。如果殷月的目标是庄梦,就无法避免蹚进纪家的浑水中。得扫除障碍才行。
“同父异母的兄长。”
君弈心里咯噔一声。就纪筠和继母势如水火的恶劣关系,那次冲着他来的袭击事件,嫌疑最大的,莫过于纪寻那家子。姑勿想得太长远,君弈更头疼的是眼下的状况。自身的痛苦,他同殷月一样,都可以通过创作来排遣、消化,至于安慰人,那就和社交能力一样,属于残疾级别。
君弈像个任性的考生,向主考官索取答案,“我能为你做什么?”
缺乏睡眠的后遗症逐渐浮现,头疼欲裂。纪筠扶额,动机并不纯粹,“什么都可以?”
正人君子几乎成为纪医生的代名词,君弈不疑有他,“嗯。”
余音未尽,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失衡往一边倒去。君弈整个人被圈在温暖的怀抱中,耳边一声声,都是纪筠由于低血压而稍显急促的心跳。回过神,君弈第一件事是对抗挣扎,然而沙发面积容纳两个人太吃力,纵使地上铺有毯子,滚下去的话,冲击也是又够呛的。
对失重的恐惧令君弈错失离开的最好时机。纪筠下颚顺势枕在少年发旋,摁着他的腰身紧紧嵌向自己,仿佛一个小孩终于得到了心爱之物,发出满足的喟叹,“你说的。”
过火了。
不晓得是刻意,抑或是无意,在那次之后,殷月开始回避他。
遗憾的是,理由过于冠冕堂皇,诞生这样的结果无可厚非,也无从谴责。纪筠的值班时间太长,而殷月三分之一的时间耗在学校——纪筠友善地跟校方沟通商量过,殷月的出席率只许升、不许降。剩余的三分之二,撇除和朝暮散步,几乎都泡在画室,包括用餐和碎片式的睡眠。
居所的保安加强后,闲杂人再无法得逞钻空子。纪筠放松绷紧的神经,放轻拧动门匙的动作,柔软的暖光从一线缝隙中逸出,万家灯火,留给他的一盏就在眼前。
洗漱过后,他途径画室时察觉殷月仍在里边。朝暮玩得不尽兴时,偶尔会偷跑到二人身边,穷尽一切法子撒娇卖萌,引人逗它一逗。无论是谁,所在之处,一定不会将门关严实。
按照原来的生活模式,纪筠应该争分夺秒,珍惜每天平均不足5小时的睡眠。跨入画室、来到殷月身前之际,所有的自我告诫立刻消音。纪医生的自制能力每况愈下,岌岌可危。
宽敞的画室窗户大开,窗外夜凉如水,初冬干燥的冷意呼啸着飘然而至,画纸雪花般飘落,扑簌簌撒满一地。酣睡的少年盖着外套,里面穿的是无法起任何御寒作用的短袖T恤,寒冷侵袭而至,他下意识弓起身体,抱紧窝在脖子和肩膀连接处的朝暮,摄取温暖。
纪筠伫立在殷月身前,灯光照耀,投下一片乌黑的阴影。殷月脸颊有一抹颜色,曳出长长的尾巴,直到耳垂才隐没不见。
手即将触碰到少年之际,纪筠握紧拳头,缓慢地收回。
心间的意欲被锁回笼中,不可以,不能够。
转身离开画室,在殷月的房间轻易觅得折叠整齐的被子,同时只消一眼,就看到角落竖着叠起来的几幅画作。
对自己的嘱咐充耳不闻且屡教屡犯,是少年唯一的坏毛病。
油画颜料含有重金属成分,纪筠一开始就跟他约法三章,禁止他像在酒吧画室那样,待在不利通风、缺乏光照的地方作画。至于卧室,既不能画画,也不能存放画作。纪筠走近那些斜倚着墙的油画,合计九幅,第一张他见过,是诺博拉的参赛作品。画面并不是平面化的漆黑,依稀能辨别出某种柔软的质感。
纵使仔细端详,终归无法瞅出玄机来。纪筠放弃斟酌,快速察看后面的几幅,思量应否替殷月转移到画室时,他突然僵住了动作。
少年说过,这是拼图。
令人颤栗的好奇心敦促纪筠将油画逐一摊平,就像砌拼图那样,挨个找到它们适切的位置。尺寸划一的油画聚合成巨大的景象——
青年在晨曦中悠悠转醒,下意识扬手遮挡和煦的光,入画的半身,镀上一抹透明的鎏金色,阴影边缘渲染了橘红的调子,光影斑驳。一只毛茸茸的黑猫卧在青年身上,像率先听到了动静,骤然仰头过来,以湛蓝色的眸子观察画外之人。
明丽璀璨的色调糅合在一起,晨光罩染着一景一物,迷离得似是镜中花、水中月。明明触不可及,但足够成为救赎的信仰。
画中人,是纪筠。
失神了好久,他将油画收拾好,佯装无事发生带着被子折返画室。铺展开柔软的薄被,他单膝跪下,为殷月掖好被角,心脏像被一双温润的手轻轻环住,有什么即将呼之欲出。
最终,纪筠解衣卸甲,顺从煎熬着理智的念头,吻上少年微凉的薄唇。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