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弈都懒得吐槽这话的歧义。
一个月前,诺博拉已经给朝暮寄过邀请函。
大赛三年一度,出席颁奖晚会的除了必定邀请的赞助商、获奖人及其男女伴,诺博拉另外还特别邀请了三年内成就广受认可的艺术家。最初是民众提名投票,截止日期一到,官方会仔细审核前五十名的作品,筛掉大半,剩下十名送去邀请函。
跟正规的参赛者相比,这十名神选之人,颇有隐世高人的意味。他们同时吻合普世和菁英对美的界定,因而邀请函最后衷心而真挚地写道,希望获邀出席者能够将作品借予诺博拉,作展示的用途。
众所周知,殷月身为失败者联盟的一份子,是不配在晚会占一席位的。邀请函一式两份,殷先生和庄女士借庄梦行使激将法,无非是迫使殷月沾朝暮的光,双双暴露行踪。一石二鸟,殷月和朝暮,都逃不出殷家和庄家的手掌心。
信函放置了大半个月,君弈终于想起这么一回事,细度后随手丢开。散发着香味的信函落在放满颜料罐的矮桌,被拧身过来取颜料的头巾男捡起,眼花缭乱的洋文看得他脑壳疼,随即又扔还给横卧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殷同学,“在你缪斯那边过得好端端的,回来干嘛?”
头巾男十六岁就辍学出来混,月光酒吧一带龙蛇混杂,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殷月一身书卷气,挺像他那个自小会念书的弟弟。出于弥补的心态,头巾男不愿意看见殷月重蹈覆辙,像他亲弟一样学坏,抢了大哥的女人,最后被人乱刀砍死,七零八落地横尸街头。
被发现的时候,遗体已经被老鼠啃烂了。
眼皮子直跳。君弈想,是不祥之兆。他双手交叠在腹部的位置,掌心下是王尔德的《The Happy Prince and Other Tales》,扉页写着他的名言,“We are all in the gutter,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我们都身处阴沟,但仍有人仰望星空。这是那位学术圈里研究奥斯卡·王尔德的权威学者赠送给朝暮的礼物,算是一点心意。
自从公开和殷月的关系,朝暮的完美假面无可避免有了瑕疵。他必须背负并分担殷月的一部分骂名,事已至此,断言朝暮已经触及极限、无可长进的批评如雨后春笋似的。
事与愿违,朝暮像从未有过才思枯竭的时候。《夜莺与玫瑰》再度俘虏了观赏者的心,童话般美到极致,幕后却是万劫不复的悲剧。红玫瑰在沟渠被碾碎的一刹那,宛如亲眼目睹有价值的事物被摧毁的绝望。
朝暮与生俱来的、塑造场景的天赋再一次彰显得淋漓尽致。
所有人下意识为之编造了一个惨绝人寰的身世。他们沉浸在幻想中暗自神伤之际,朝暮转手就将《夜莺与玫瑰》卖掉,在拍卖行拍出了天价。交易对象是个儒雅的九旬收藏家。有人心灰意冷,有人气急败坏,搜罗来各种罪证质问朝暮,指责他的贪慕虚荣。
君弈心说,不挣个小钱儿,他连租金都付不起,难道等着流落街头睡天桥底吗!
殷月的旧作他一幅没动。
君弈止住思绪,睡姿十分安详,说,“思考人生。”
“来都来了,帮我看看构图——”
头巾男浑厚的声音戛然而止,转而被啤酒瓶碎裂的尖锐哀鸣取替。金黄色、散逸着小麦香的酒液溅得周围都是,气泡沸腾的余音久久不能安宁。头巾男捂住胀痛火辣的后脑勺,满是老茧的手沾满黑红,粘稠的液体中夹杂着荧绿的玻璃渣子。
砸场的男人撩起布帘,猫腰钻入,被强行虏过来的女人嗤了声。男人将女人晾在一边,叼着烟,悠然走到头巾男身边,抬腿踹翻矮几,颜料咚咚地糟践了一地。这个嚣张的男人吐出一团白雾,嵌入嘴唇的几枚银环清脆作响,“听不懂人话?老子不是跟你讲过,这场子归我管吗!”
君弈合起童话书,放到一旁,指关节被掰得劈啪作响,“一场误会,我们谈谈。”
砸场男无名火起,猛然转头,“谈你妈个——”
折叠凳突然打过来,男人噗地吐出一口血沫、两颗断齿。
头巾男心中一悸,这小孩是哪里学来的谈判技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