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弈不可置信，为什么护身符会失效？

云中君重重倒下了，狰狞的创口从锁骨开始，斜过胸膛，尾端直抵腿根。黑色的风衣和里衣充分浸染鲜血，乍看并不显眼，但看见那潺潺淌下的血泊，谁也不会怀疑他即将踏入鬼门关。

他施加的禁制骤然消失，寒意攫住君弈的心脏，相反，始作俑者眯细眼缝，仿佛醺醉，贪婪而餍足地摄取空气中醇酒似的芬芳——那独特的气息萦绕着云中君，是若有似无的檀香味。白泽想，云中君兴许是它的同类，兴许是别的妖物，但修为几近半仙，很可能还受过香火的供奉。

残存的理智作出了选择，白泽放置无威胁的云湘，锁定云中君，垂涎三尺地靠过去。它高兴地盘算着，云中君比起云家镇的小喽啰，比起云长卿替他找来的鬼灵精怪更加管用，吞噬他的话，说不定能修复云湘和那杂种造成的伤。

君弈看破了白泽的欲望，他按捺住惊惶取出所有的符咒，云湘的，族人的，整沓合在掌中抵在额前，闭眼念诵起古老而晦涩的咒文。少顷，他分开手，符箓凌空漂浮，细微的紫雷无中生有，质软的纸符有如黄铜打造的箭矢，瞄准白泽飞射过去！

半空中，云湘的符箓迸发着媲美霜雪的寒芒，雪蓝色的火焰将纸符燃成灰烬，余烬宛如碎星铸成半透明的妖魔鬼怪，它们仰天长啸，排山倒海地拢向白泽。

诅咒的缘故，云湘不能学族人那样制作灵符，他便另辟蹊径，把符箓改造成适宜存储神怪残魂的载体。有别于魂器和法器，符箓限制颇大，那些妖魔鬼怪的每一击，最多能够发挥本体三、四成的实力，对于普通妖魅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鹤鸣、虎啸、龙吟。白泽稍显吃力地抵御层出不穷的袭击，云长卿看着它们交手，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他死命盯紧白泽那边的战况，同时不得不分神护住晓如，因为动静闹太大，茶楼内部开始坍塌，破损的天花板不绝洒下木屑和灰土，藏匿暗处的夜行动物纷纷搬家逃难，满世界的兵荒马乱。

不过，云长卿的顾虑是多余的。神兽白泽知晓天下神怪的名字、状貌，乃至是驱除的方法。它虽然丧失理智，却没有丧失本能。它以绝对的力量硬抗过几个回合，立即扭转劣势，相对地，符箓的力量消耗得七七八八了，抗衡的神怪像烟火迅速湮灭无踪。

君弈迫切地想走近云中君，但他的轮椅，连同他的金属拐杖，都给踩踏成了异形的废铁。云湘的底牌彻底失效，至于族人制作的符文，尽管品质精良，它们大多针对纯粹的邪祟，像白泽这样半神体质的异兽，它轻易就能化解，所以唯一可供寄望的，就是最后的五雷咒，希望它能争取点时间。

即使变坏了，变糟了，柏舟仍然是他的爱人。云长卿窥见云雾后的闪光，嚷道，“柏舟，小心！”

云晓如厌恶的神情凝滞着，白泽，柏舟？

幸亏云长卿的通风报信，白泽纵身跃起，鎏金色的惊雷堪堪划过它的皮毛，然后将他适才驻足的地方轰出巨大的黑洞，透穿至茶楼底部。白泽匆忙蹭灭身侧的火苗，那里不幸烧焦大面积的柔软毛发，像香烟烫坏的丝绸手绢，老人似的丑陋皮肉一览无遗。

毕竟五雷是人为召来的，跟天道降下的雷劫相比，可谓有天渊之别。尽管如此，白泽本处于虚弱状态，被雷劈中后它依然短暂地失去行动能力，僵直地摔倒在云长卿身边。

君弈揪住心脏位置的衣服，大口大口呕着黑血。

很快白泽就摆脱了麻痹状态，他跌跌撞撞支起身，龇牙迫近黔驴技穷的云湘，后者身体逸着浓稠的戾气，比之张怡，有过之而无不及。旧怨结新仇，白泽恨不得将其食之而后快。它人性化地咽着唾沫，前胸贴后背的饥饿感腐蚀了最后的神志，涣散的视线徘徊在云中君和云湘之间。

那么，该先吃哪个好呢？

无意摄入云湘惧怕的神色，它旋即有了决定。

白泽阴恻恻地斜睨云湘，享受着他的绝望和声嘶力竭的呼喊，缓缓迈近云中君。

云晓如害怕地捂住脸，透过指缝监视白泽的举动，谁也不晓得十指之下她笑得多灿烂。云长卿愣了愣，看到她这样的反应，心间充满难以言喻的羞耻。他小跑过去抱住白泽，晓如胆怯，龙子休克，张怡和云家镇老鬼们随着幻境瓦解而失踪，“已经够了！”

它究竟为什么会失控，云长卿已经没有兴趣捋清，无论错误的是哪方，都受到了对等的惩罚。

白泽没领情，强势地扫开云长卿，蓦地转头冲他咆哮，谁赋予你资格打扰我进食？

风暴压弯了他挺直的脊背，同时摧折了他萌芽的正义。死亡面前云长卿却步了，他甚至提不起勇气直面和反驳它。

白泽怫然走远。它途经之处，无一不凹陷变形，像初春是融冰的湖泊，或者更加脆弱，纵使是柳枝拂起的涟漪，足以将其摧毁。

最终，它如愿来到云中君跟前。

君弈像尾搁浅的鱼儿涉取着生机，呼吸之间，绛红的视野犹如锁入了万花筒，到处泛着蜃气和极光。云中君就躺在几米远，十步，也许七步，若君弈能——走完这七步又如何，谁也救不了谁。他救不了云湘，也救不了云中君。

原身的五感逐渐封闭，看不清，听不见了。即使用力敲打腿侧，传导过来的只有痛楚，双腿无法动弹，君弈第一次怨恨起诅咒带来的残疾。他饮恨伏着，背后的兜帽翻覆过来，有个明黄色的三角块儿掉落，静静浸入血污中。

是他送给云中君的护身符。

君弈攥住最后的符咒，抓起手边的碎片，狠狠扎入腿中。

不能睡，云中君还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