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姨看她神色有异,眼神看似专注实则虚妄,终是没忍心,举着的手指往右偏移,指向了厨房。
“去吧,给你熬甜汤呢。”
曾绪秋抬脚就要走,却听见了张姨忧心忡忡的下半句。
“绪秋,别折腾她了。”
她做什么了?她能怎么去折腾?
曾绪秋点了点头,把这话藏进了心底,她暂时想不通彻,打算哪天精神头好,再拿出来好好嚼一嚼。
厨房的拉门没关严,热气从砂锅边沿腾起,熏得林方晴的侧脸朦胧而轻巧。
也许不用八年前那个惊艳时光的一晚,她早晚会被林方晴吸引。她在娱乐圈看过那么多美人,她们美得千姿百色,却没有一个人能像林方晴这样,不论何种动作何种表情,都能那么直接地,一下子就抢了曾绪秋的眼。
“豆苗。”
她浅浅叫了一声,果然看见那张脸拨开迷雾转向而来,起初是平淡,在看清来人之后,面容那么轻易就绽放开来,灿烂直逼春色。
“阿姐,我不那么瘦了,怎么还叫我豆苗。”
言语的力量似乎不够,林方晴放下汤勺,把手臂外展,然后拉了拉后臂,展现自己少的可怜的皮肉。
“不是说你瘦才叫的,是喜欢才叫的。”
“哦?”
林方晴眼睛笑成半圆,她挑起眉毛,搅动着锅里的银耳羹。
热气一下子又蒸腾上来,于是多尖利的表情都柔和起来。
“阿姐以前怎么说我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曾绪秋那个时候年轻气盛,她觉得林方晴哪里都好,就是生活习惯太多,特别吃饭上,她饭量已经算小了,林方晴估计连她的一半都不到。一顿饭得花七八个空碗夹菜,但凡菜汁混合了,她就不肯再碰。
林方晴太瘦了,又在高中,这么下去哪行,曾绪秋对这事上了心,先是让张姨变着花样换菜式,发现不管用后,又常常在饭点回来,看着人吃饭。
林方晴刚从林家过来,从小到大的习惯不是说改就改的,她不愿意被人拘着,于是越吃越少,默默反抗。
曾绪秋有天气急了,把筷子一敲,恶狠狠道,“你要是再不好好吃饭,我就给你起诨名,你看你瘦得什么一样,我以后就叫你豆苗,一推就倒,一点都不坚强...”
剩下的话语被林方晴逐渐鼓起嘴巴和眼睛拦截在咽喉里,看见林方晴把自己闷成个红金鱼,她的气势又蔫了。
曾绪秋也就这么点出息了。
林方晴看她不说话,盛了碗银耳羹递了过去,曾绪秋表情凝着,无言跟到了餐桌上。
她抿了口羹汤,被烫得舌头发苦,不过面上依旧不动。
林方晴偷偷瞥她,不知道这人憋着又要作什么妖。
曾绪秋放下了手,勺柄和碗沿相碰,一声脆响。
林方晴心想,来了。
夜色冰凉,曾绪秋悲似万千,“你还能记得请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吗?”
一句话就将林方晴推入深渊,她嗓子一堵,竟不知怎么回答。
“你记得,那你为什么不回来?”
曾绪秋看她,盯她,偏执又专注。
“是啊,我记着呢,怕忘。”
林方晴喃喃,答非所问,她好像被曾绪秋感染,非要得到某个答案。
“我不敢忘,也不敢回来。”
“为什么?”
曾绪秋追问。
林方晴恍惚一笑,觉得这个场景真是熟悉。
那晚,曾绪秋也是在那个位置,她掐着自己的腰,满身的酒气,问道,“为什么?”
“阿姐,为什么总要问别人为什么,你有没有想过,看不清的那个人,到底是你还是我?”
“不是我。”
曾绪秋言之凿凿,说得林方晴想笑。
“哦,也不是我,那是谁呢?”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于是,羹汤冷了,夜色冷了,气氛也冷了。
不过曾绪秋没因为一两句别别扭扭的话就真的闹脾气。
她反而觉得开心,她跟林方晴之间太欠沟通,小孩又是温淡的性子,不把她往前推一步,曾绪秋就是将人绑在身边也是无用。
她晚上没再去找林方晴的不痛快,喝完半碗银耳汤后就径直上了楼,一句话也没留下。
一室安静,给思考留足了空间。
林方晴收拾了碗筷,把碗洗了后甩了甩手,发现厨房纸全都用完了,她拿着空纸卷怔了一会,垂头丧气地上了楼。
随着脚步上移,曾绪秋的房门一点一点出现在视线中。棕红色的房门阻拦了一切想要偷跑出来的暖光,楼道明亮如昼,林方晴的心却暗了。
她有点后悔,今天不该说那番话。
如果不说……
如果态度再好些……
不受控制地,林方晴走到了曾绪秋门前,手指还没触到冰冷的把手就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算了。”
她轻声细语,也不知说给谁听。
自己房门的把手并没有比别处温暖多少,房内的灯光也没有更明亮,空气、味道都与别处一样,怎么就能让她放在了心尖,六年里把这儿当做心灵归向。
都是痴念罢了。
林方晴给自己扯了个笑脸,随后动作极轻地把门合上。
她刚一转身就被一个温暖干燥的身体拥住了。
大吉岭茶的香气从领口直转而上,扑入林方晴的鼻中,将她熏个半醉。
曾绪秋想起刚刚那人轻手轻脚往她房里去的样子就一阵心颤,仿佛轻悄悄的脚步直接踏在了她心上,由近及远,又由远转近,无限的柔情。
她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想让她听一听自己的心跳声,然后撕心裂肺地问她,何时才能想明白,何时才能抛弃顾忌、不顾一切地奔向自己。
曾绪秋往后一错,看着林方晴茫然失措的样子,心满意足。她吻了吻林方晴的侧脸,拿热气润她的耳朵,她笑着,连声音都充斥着情和暖。
“豆苗,晚安。”
大天使迪米勒的剑坠入了撒旦的地狱之火中,那火烧得莹莹,异常妖艳,炫目夺人。
行吧,这个觉是没法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