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一定是疯了，不怕被打死吗！”

“好恶心。”

“你们是变态，离我远点！”

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两人，像是亲兄弟一样的两人，说他们喜欢对方。

不是自己喜欢皮卡丘和林宥嘉，小淙喜欢杰尼龟和周杰伦那样的喜欢。

他满脸通红从叶淙家里冲出来遇上了叶淙妈妈，急哄哄的样子吓坏了她。

“阿澄？什么时候回来的？小淙不在楼上吗？怎么哭了？他们欺负你了吗？”

“没……没有，阿婶，我……我先回去了。”

他在学校时心乱如麻，好不容易熬到放假想找个人倾诉，却彻底偏了轨。

不该是这样的，跟我想要的规规矩矩的人生一点都不一样。

可无法欺骗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是变态这件事。

他才在网上知道，男人喜欢男人，不是病也不是变态，更不是那些“规则”可以组织和限制的。

那晚，他梦见自己推开叶淙的门，看到的却是自己和闫恪，拥抱着亲吻着，但他没有像看到叶淙和叶淳时那样歇斯底里，虽然心脏在剧烈跳动，甚至努力维持平静，生怕吵醒了这一幕。

那感觉竟像保护一副完好的沙画，美好是美好，可你心里明白，有只手一抹，这一切都会消失，梦里的自己惊叫地想抓住这只手，却像往深渊坠去搬醒来，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快要出血一样红的脸，看着洗手池里脏污的内裤，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欲望。

生物书上的知识点而已，为什么是这么让人痛苦的事情。

好像带着对生命的失控感，一脚踏进了成人的殿堂，一点都没有成熟的喜悦感。

他甚至没法问别人是不是也是这样，因为让他这样的人和自己想的太过不一样，和书上写的、墙上画的，大人教的都不一样，这一切都来得太快，可是，会如此怀念梦中……那个被吻的感觉吗？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自己一定是疯了。

浑身发烫、呼吸急促、心跳失控，简直像是得了一场大病，他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像小时候父母离开时难过得止不住眼泪的那些瞬间，努力让自己睡着，祈祷醒来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都不见。

妈妈从小就对他说，做人只能自己坚强，疼了就睡觉，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他想妈妈总不会骗我。

他不晓得自己到底睡了多久，醒来时却已经是在医院里。

姐姐晚上回到家问了阿姨才发现他三餐都没起来吃，怎么叫都不醒，才发现40度的高烧，闷在被子里快把自己憋死的叶澄。

他有些吃力地张开被烧得眼角的生理液体已经黏住眼睛发炎红肿的眼皮，全身上下被热度唤醒的神经痛像在惩罚他的脆弱和那些“糟糕”的情绪。

他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有些心疼地责怪他没好好照顾自己，顺便说了班主任打电话给他反映自己成绩下滑严重的事情。

母亲从没对他提过什么过分的要求，从来只说尽力就好，确实父母从没过问平时考了几分，但这也让叶澄明白，只有持续的优秀才能让人放心，持续的优秀才是尽力，才有资格在打电话时说“一切都好”。

“老师说你最近上课老走神啊，你是不是在想什么事情？”

“老师还说抓到你上课和女同学传纸条哦……em……你这个年纪，容易动心思也是正常，但是还是希望你自己知道……什么事情都不如读书重要。”

“很快就初二了，再然后就是初三了，你也知道一个好的高中多重要，自己要懂得想。”

“……好。”

电话那头的责问太多，他病得迷迷糊糊，只能胡乱地应着，也不为自己辩解。

“你姐姐读到现在还没让老师打过电话投诉哦，你自己好好想一下，你读书也是为了自己，要想清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知道了。”

“我们也不想多说你什么，这么大了有些东西自己要会想，没钱了就给我打电话。”

“……恩，有钱。”

这是他很小的时候就有的能力，克制住一切情绪，在短时间内恢复正常的能力。

叶淙和叶淳总说他在外面像社交机器人一样，正直乖巧到反人类，其实骨子里叛逆、爱哭爱笑、阴晴圆缺都在脸上，坦率到惊人。

他知道自己像个怪物。

可只有成为这样的怪物才能让父母放心，在父母不在家时，维持住短暂的自尊以在家族的人面前抬起头来。

他并没有觉得委屈，像是从小就知道，很多很多事情，没有委屈的余地，都是需要孤独承担起的责任。

这些东西，即使叶淳和叶淙跟他情同手足都没法帮他努力。

那时上数学课讲到平面几何，他盯着书上的各种形状，想自己的人生会活成什么样子。

他想过自己的人生会是一个包容的圆形，可以进退自如，包容一切直至圆满，再不济也是个平行四边形一样活动自如，但像是为了面对人生各种艰难险阻一样，渐渐长出三个尖锐的角，然后生命的长河相连，他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板正、口是心非的样子。

但终究无可奈何，他偶尔午夜梦回时在梦里看到自己和老天爷促膝长谈，那老者摔碎杯子呵斥道，你小子抱怨什么！这不是你要的规规矩矩的人生吗！

醒来时他也妥协。

左不过，像是小时候上学路上嘴馋的那一碗石花膏，路过一天不吃不会死，路过一个月不吃也不会死，路过一个学期不吃更不会死。

如果一直忍住，其实我永远不会知道到底多甜美多解渴，更不会让我自己上瘾。

也好，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