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成月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回来……你想灵越峰整个都被染上时疫吗？”

从兮明笑道：“没有整个灵越峰……这里只有我。你放心。”

江成月闻言怔了怔。

从兮明擦完脸，又替他擦了擦手，问道：“成月……是怕传染给灵越峰弟子才会自己跑去城西的么？”

江成月不作声。

从兮明垂了眼睑，握着手中的帕子，转头看向他，露出几分忧郁，问道：“成月……为什么病了也不肯告诉我？反而是自己一个人跑掉……当真这么信不过我么？”

江成月酝酿了这半天，嗓音染上哭腔，泪如泉涌，哽声道：“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又算我什么人？你要是能救我，你也早就能救那些病重的疫民……反正我在这世上无牵无挂，你就让我一个人静悄悄地死了不成么？”

从兮明叹了口气，沉默了许久问道：“你这样要置你父亲于何地呢？”

江成月不答。

从兮明知晓，他自小和他父亲不在一起，现下又没什么感情，到底少了份牵绊，又劝道：“成月……便是你对他没什么感情，再不喜欢他，你爹毕竟是你爹，起码你还有个血缘至亲在。若是像我这般，连爹娘姓甚名谁都不知晓，唯一的师父也过世了，岂不是更凄凉，更‘了无牵挂’？再则……你才多大的年纪？这么小一孩子整日里就把生死挂嘴边，像什么样子？就算我不是你什么人，和你没什么关系……遇见你这么小一孩子，还有大好人生没有体会就想一个人‘静悄悄的死掉’的？抱歉……恕难让你如愿！”

江成月怕丢人似的，伸出小胳膊搭在眼睛上，一边痛哭一边掩着，哽咽着顾不上回话。

“好了好了……别哭了。”从兮明侧身躺在他身边，取了帕子替他擦着泪，一边柔声哄他道：“本就病着呢……哭多了伤眼睛。”

江成月手臂搭在眼上不拿下来，腕上狰狞的伤口从袖中露出些许，从兮明蹙眉问道：“我还想问你呢……你这手臂上的伤怎么来的？”他先前替他净身自然是已经看见了。

江成月抽抽搭搭半晌，心绪稍微平静了些后，将怎么遇见幽鬼的事儿前前后后跟他讲了一遍。

从兮明没有想到此事竟然还是因自己的失误而起，顿时心中又悔又恨，越发难以自处，不过现下他更诧异的是另一件事，忙惊问道：“你是说……是幽鬼袭击了你？”

江成月还不知晓那个臭烘烘的魔物的名字，讶异道：“你是说它叫‘幽鬼’？”

从兮明道：“幽鬼是一种低阶魔物……它由魔气聚集而成，只会被魔气吸引。生人的阳元会对它有损害……照理说绝对不会主动攻击人的才是。”况且……看它逃跑的轨迹也是朝着城西那处多人所起的心魔聚集的魔气而去的，为什么中途会主动攻击江成月？难不成……自己一句斥责的话，也叫这孩子也生出了心魔不成？

江成月无辜地摇摇头：“不知道。”

从兮明看着江成月若有所思，便是一人所生的心魔，比之城西那片已经沦为人间炼狱的地方，哪一处对幽鬼这样的魔物更有吸引力也是不言而喻的。为什么……它会放弃城西，转而飞向江成月？

想不明白也细究不了，况且现下对于江成月和从兮明而言，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两人在客舍住下之后，江成月见当真只有从兮明一人照顾他，心中既暖又忧，除了逼不得已的喂药和上药，只要江成月手有点儿力气，能自己做的他绝不假以从兮明之手。那间被隔起来的客舍只有一个卧室一张床，江成月也坚定地拒绝从兮明和自己同床而眠，可怜的白泽君夜里只能睡小榻，不过他也没多少睡觉的时候：喝了几日的药不见好转，江成月病情愈重，从兮明忧心忡忡，着人将藏书阁的医书基本全搬了来放在门口，再由他取了搬进来，素来喜洁的白泽君将那间小小的卧室堆得几乎无处下脚，夜以继日地研读医书，每日都调整药方着人熬药。

如此拖了七日，江成月依旧不见好转的迹象，从兮明的话也越来越少，唯对他喂水喂药之时，神情语气依旧温柔细致。

江成月连夜高烧，病势沉重几乎坐都坐不起来了，也已经逞强不了，只能任由他拖了起来软软地靠进他怀里，从兮明正执了药碗拿瓷勺小心舀了药汁喂到他嘴边，刚喝了两口，忽觉得怀中的人浑身一僵，抬起虚弱的手却紧紧扣住了自己的手腕。

从兮明一惊，忙问道：“怎么了？”

江成月不答，忽然浑身颤抖起来，将从兮明吓了个够呛，急忙放下手中的药碗到一边，刚要起身去检查一番，怀里的少年佝偻成一团，翻身滚到一边双手捧着脸痛哭起来。

从兮明从未见他哭得这样凄惨，惊惧不已，手按在江成月肩上，一边哄着一边将他翻过来，面朝自己，柔声问道：“怎么了成月……哪里疼？还是身上的疹子又痒了？别哭了别哭了……乖……”

江成月捂着脸，浑身打颤，涕泪俱下顾不上理他。

从兮明哄他哄到词穷，见这贯来要强的孩子这般哭法，揪心不已，手足无措。

江成月哭了好久，从兮明都不知是为了什么，直到他哭得累了，才断断续续抽噎着语不成调说道：“白泽君……你……你这么好的人……其实，不应该……陪着我去死的。”

从兮明一怔，这才知晓，是自己手腕上生出的疹子被他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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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明哥哥真的好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