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青大概也是没有料到父亲居然这就偃旗息鼓,意犹未尽,又有些烦躁,手指哒哒哒在膝盖上敲来敲去。他打从做天才儿童的时候就有这个习惯,人是闲不下来的,环境越是压抑,他就越是小动作不断。
亓澄不抬头,余光看见那修长秀致的手指头,记忆却忽然闪回,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他趴在亓青身上,手臂霸道的搂着对方的脖子,亓青平躺着一言不发,心思大概已经飞到实验室,手指在他的皮肉上敲来敲去,一阵杂乱无章,一阵又好像是支乐曲。
后来亓澄学过一阵摩斯电码,他记性也不错,下一回就翻译出亓青手指头敲出来的只言片语,发现不是公式就是定律,于是没了继续学下去的动力。
毕竟他还以为亓青会把平常不愿意说的话放在无人能够解读的密文里说,这浪漫的猜测终究落空了。
想起这事亓澄就坐立难安。他深觉自己的焦躁和动荡大类戒断反应中的瘾君子,却拦不住自己。心里一把火烧得他快炸膛,偏偏在这种场合不能炸,反而要装作若无其事,又辛苦,又痛苦。
客厅先是一番折腾,接着又没了声息,亓澄的妈妈终于察觉不对,在围裙上擦着手走了出来,看到亓青后愣了一愣,很快挤出个笑,招呼道:“回来了啊,正好,今天做了八宝鸭。”
她像是想躲回厨房去,但已经看出场面的尴尬,又不放心就这样走开,为难的站在那里,最后却是和亓青带回家的那人攀谈起来。亓澄死活不愿意记住那人的名字,就在心里含混过去,却发现自己的母亲倒是和对方相谈甚欢。
亓青对继母的态度微妙,抿了抿唇,错失回话的最佳时机,于是也就更加冷肃的坐着,一言不发。
八宝鸭他确实爱吃,不过自从自己父母离婚之后,在家也很少高高兴兴吃过一顿饭,于是就更听不得后妈的关怀。亓澄的母亲是很好的,人温柔和善,可惜运气太差。先是丈夫早死,再嫁又找到这么个家,折腾了十几年,现在还不算落幕。
亓青心中是知道她的好的,但根本没有机会好好相处,后来又因为许多事干脆逃出国去,现在再见面,就更尴尬了。
亓澄在心里叹气,站起身把母亲送回厨房。
就这片刻功夫,也让他发现,和母亲对话的时候亓青那未婚夫就展露出一种与这个家庭格格不入的温柔气质。那人长相太和软,但年纪阅历压阵,倒不显得好欺负。
这一会就让他妈倒戈相向。
可是亓青不能和他在一起啊,亓澄不能同意。
亓澄心苦难言,于是越发沉默,直到饭桌上。八宝鸭放在中间,他妈先谨慎的给亓青盛了一碗汤。亓澄倒不吃醋,他坐在亓青身边,肩膀只隔着十厘米,稍微一侧身就呼吸相闻,心乱如麻还来不及,浓香鸭子汤也没能夺取他的注意力。
亓青拿着调羹在汤碗里拨来拨去,玉兰片在一条鸭腿底下游过来游过去,他看上去也不是很想吃这顿饭的样子。
八宝鸭工序多,用料杂,是一道真真正正的大菜,硬菜,往鸭子里面填满菌菇山珍和豆腐,然后炖好几个小时,既可以吃肉,又可以喝汤。亓青爱吃这个,也是小时候舌头被养刁了。今天他要回来,亓澄的母亲有心示好,亲自下厨做菜,当然要安排。
可惜餐桌上没有几个人是真正有心大嚼的。
有外人在,父亲原本安排好的谈心环节自然没有了,亓青也是一副根本不想说话的样子,亓澄被妒火烧得寡言少语,气息奄奄。只剩下亓澄妈妈和亓青的未婚夫尬聊,勉强不让气氛太过僵硬。餐桌上空充满了呵呵呵和哈哈哈。
吃过饭,亓澄逃到花园里去散步,抱着懒洋洋趴成一条皮毛毯子的老猫一顿揉搓,又埋在猫肚子上吸来吸去,愁眉不展。直到老猫不耐烦,爬起身跑掉。
夜晚亓青和未婚夫留宿,亓澄也磨磨蹭蹭回了自己的房间。亓青的卧房没人动过,还是他离家那副样子,什么都没有变,也还在亓澄卧室附近。亓澄房间里的东西倒是所剩不多,显出寥落。他能自己买房之后就从家里搬走了。虽然父亲对他很好,母亲也越来越幸福,但亓澄做不到和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就像是这本来就是个三口之家。
亓青是这个看似一切如常的家里那道次元裂缝,能粉碎一切伪装出的和平。虽然今日家中无战事,但亓澄忘不了。
半夜的时候门扉轻响,亓澄靠在床头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亓青走进来。他睡前还在看书,昏昏欲睡的时候看到亓青的脸,一时不能清醒,对着他伸出一只手,叫:“哥哥。”
亓青悄无声息走到他床边,抓住他的手腕很用力,默不作声的看着他。亓澄被他捏痛了,神智骤然清醒,脱口而出:“你是亓玉!”
“是的呀,想我吗?”借亓青肉身还魂的已死之人对他微笑,又温柔,又恐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