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秀还未开口,小皇帝一听这话,就先是眉头耸立,神情上起了一种复杂难言的变化,不似被冒犯权威,倒似好奇心起。--*--更新快,无防盗上----*---
“崔方顾,你说哥舒秀私放要犯,放的是谁?”
崔方顾道:“启禀陛下,他放的是卓晓雾。”
“是那残杀驸马,忤逆不赦的卓晓雾?”
崔方顾点头:“正是。”
小皇帝笑了:“私放要犯并非儿戏,你手里可得有充实证据。”
他这一说就有些威胁的意味,崔方顾更不敢怠慢,一拍手,便请了几位人证上来,哥舒秀抬眉一看,牢头、狱卒、车夫,皆有。
“真假卓晓雾”事件中,牢头负责把死囚带进来,狱卒将死囚与卓晓雾交换,车夫将卓晓雾装在马车里带出去,每个人都是井然有序的一环,可如今这机密却一环环拆开,毫无遮掩地摊在人前。每个人都在作证、指控,诉说自己是如何被哥舒秀迫害威胁。
似乎大家都无辜,只有哥舒秀罪不容赦。
小皇帝细细听完,尊贵的手指摩擦着一拳琥珀佛珠,有节有奏,稳而不乱,他的脸是一种历经风雨而刀枪不入的墙,只有手,手是灵活的,不安的,一点摩挲两点捻珠,可见心底风浪未死,仍有波澜。
可哥舒秀没动作,他静止时如一座身姿挺拔的玉像,连衣上褶皱都富有深意。
小皇帝没说话,他也不辩解,二人竟隔着崔方顾彼此对望,仿佛这人是一道遮挡用的帷幔,仅用于催化他们之间那一种将明未明的情绪。
于是崔方顾疑惑,他以为皇帝的反应不该是这样。
证据确凿,罪状明确,哪怕小皇帝再爱重,也不能轻易放过哥舒秀。
这是对皇权赤|条|条的挑衅,是把天子的信任踩在脚下一片片成灰,试问哪个大权在握的帝王能放过?若是放过,只怕这帝王也不算是帝王了吧?
果不其然,小皇帝有了反应。
他对着哥舒秀道:“朕记得崔方顾受你提携,乃是你的心腹爱将。”
崔方顾皱了皱眉,怎的皇帝还未问罪,先提了他?
哥舒秀道:“心腹爱将当不得,只是臣的确提携过他。”
这人说完一低头,似羞羞涩涩藏了心事,小皇帝似觉得这戏更加有趣,“受过你恩惠的人如今在殿前揭发你,有何感受?”
哥舒秀道:“臣只是觉得庆幸。”
“这人都把刀子抵在你脖子上了,你还觉得庆幸?”
“臣是庆幸从未看错过此人,小崔大人当真是刚直不阿,从不徇私。”
小皇帝笑道:“好一个刚直不阿,从不徇私。”
说完他看向了崔方顾,淡笑一声道:“他都这么夸你了,你还不谢谢他的赏识?”
崔方顾愕然于当场,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居然还要去感谢哥舒秀的赏识?皇帝究竟是怎么个想法?
这个大权在握的男人似乎和哥舒秀有着一样的恶劣性格,在揭开谜底之前,他喜欢将人心玩弄于指尖,觉得玩得越疯,这游戏越有意思。---
帝王心术?更像是恶趣味在作怪。
他似下一刻,便能无声息抹掉一条大好性命,又似下一刻,能将原先落魄的你高高捧起,护在掌心疼爱。
哥舒秀叹了口气,他太了解皇帝了。
“我以一死囚换那卓晓雾,是因为早已收到消息——有一群江湖人要来劫法场。我换了卓晓雾,又对外宣称我会亲自押送,就等着他们来劫人,来刺杀。到时便能用臣这条贱命,引出暗杀过陛下的旧党分子,将这群不守规矩的江湖人一网打尽,也算是清一下盛京城这些天来的乌烟瘴气。”
崔方顾毫不留情道:“言之凿凿,却并无证据。哥舒大人当真不是为了私情?”
小皇帝道:“什么私情?”
崔方顾道:“哥舒大人在不久前接见了一位故人,那位故人也是一位响当当的江湖好汉,他叫王越葭,一心想救卓晓雾。”
“崔大人是觉得我受了王越葭所托,才会想去救卓晓雾?”
崔方顾道:“合情合理,并无不妥。”
哥舒秀冲着小皇帝微微一笑:“可这件事的详细始末,臣早已告知陛下。陛下也已经同意了。”
这么一转直接把崔方顾转愣了,他什么时候告诉的小皇帝?
小皇帝似乎也想问这个问题。
“你告知了朕?朕还同意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瞎扯了吧?
哥舒秀毫无愧疚地继续说瞎话:“臣是九月初六的时候告诉陛下的,陛下忘了么?”
九月初六是个什么样的日子?
小皇帝的笑失了随意,似被一种从过去而来的肃意裹住了。
他与哥舒秀就在数年前的九月初六初见,当时二人都不在最好的时候。一个落寞皇子不得志,被林丞相步步紧逼,一个在紫金司里做六品校尉,一旁有崔大人虎视眈眈,最小的功劳都得用性命去挣。
都不容易,都在倒霉。
那时他们也是如现在这样,隔着人,隔着一群太监遥遥相望,在彼此身上望出同等同量的寂寞,与压抑屈辱下深藏的一点野心勃勃。
想不想杀了他们?
想。
想不想把他们踩在脚下?
做梦都想。
想不想从此以后和我一起合作?
来吧,大不了把性命给你。
一拍即合,那是说笑。
他们还是经过了好几次互相试探,才慢慢从一种犹豫而距离的欣赏,变成了一种契合在灵魂里的相知。
所以哥舒秀如今在殿前把这个日子抛出来,他是在提醒皇帝。
别忘了我们初见时的模样,别忘了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也别忘了,我对你许下过什么样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