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
杀人偿命,没落网的逃亡天涯,落网了的就靠关系。
若连关系都没有,只能等着上法场,祈祷柜子手的刀够快,一刀下来的时候脖子与头还黏连着,这样或许还能留个全乎人。
何野明是这么想的,他每天晚上看着星星数日子,他知道秋后问斩离自己很近了,那一刀会离自己更近。
他是盛京城衙门里的一名死囚,罪名是当街杀死数人。
但杀人的不是他,而是大名鼎鼎的老实人——卫老伯。
卫老伯杀的那几个人是不是真的该死,他不清楚,但卫老伯与他有恩。老伯山一堆人都与他有旧,他受人所托,来此顶罪。这是一项伟大而又充满义气的决定。
但他不后悔。
他顶罪是为了报恩。他的家人会受到很好的照顾,他的亲眷在下半辈子都不会有任何忧虑。
可是这一日,哥舒秀找上了他。
他把这人单独提到一个牢房,好吃好喝供了三天,终于在第三天,问出口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我知道你是替人顶罪,你没有杀人。”
哥舒秀说这话的时候,何野明正在啃鸡腿,差点把鸡骨头卡喉咙里。等他好不容易把骨头挑出来,这人便把大好头颅高高一扬,一双手伸出来,把骨头和碗一块儿推到哥舒秀面前,表示自己把东西都吐干净了,再没什么可以吐的了。
哥舒秀笑道:“你不认?”
何野明没说话,他知道哥舒秀不安好心,因此一句话也不打算给哥舒秀说。
哥舒秀笑道:“我知道你是给卫老伯替罪,你是义气深重的好汉,我也没打算叫你去出卖他。”
说完他顿了一顿,秀气的眉毛微微一蹙:“可是卫老伯很快就要死了,他死了以后老伯山的人也得受牵连,那你的家人有谁去供养?”
一句话一针见血,何野明惊疑不定地抬起了头。
哥舒秀走到他背后,一双手按在了他的肩上,柔软到极致的指尖触摸到他粗糙的囚服,是柔与粗的恶性对比。
动作如此亲密,仿佛魔鬼在背后轻舞。
“我的话信不信由你,但我是谁你很清楚,我能干什么你也明白,即便你替卫老伯顶了罪,他还是得大难临头。那么你这大好性命折在这儿,又有什么意思呢?”
何野明咬了牙,攥了拳:“你想让我做什么?”
鱼儿已经上钩,下网就在这一刻。---
哥舒秀温柔浅笑:“你放心,你们都是好汉,伤天害理的事儿我不会让你去做。只是你既然已经替卫老伯顶过一回,何妨不再替一个人顶一回?”
何野明眼神挣扎:“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你的家人下辈子都衣食无忧,连你自己也有可能挣到一线生机。”
何野明有些不信,“是替谁顶罪?”
“他叫卓晓雾,最近犯了死罪,不久就要和你一道去问斩了。”哥舒秀笑道,“但是你去替他顶了罪,他能活,你也能活。”
何野明摇了摇头,他的岁数和觉悟都不允许他去信任哥舒秀。
“这么好的事儿凭什么就落在我头上?我何德何能?你为何不去找别人?”
哥舒秀笑道:“因为你很傻,给人顶罪去死的人都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我偶尔善心大发,喜欢给傻子一个机会。最重要的是,你的脸长得像卓晓雾,你的性格倒像另外一个人。”
一个傻子,越活越傻,而且永不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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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野明牢记这任务,他主动配合着,与卓晓雾进行了交换,幸好二人相貌上有些相似,而何野明进去以后也一直披头散发,从牢头到狱卒都被哥舒秀打点过,直到问斩那一日,似乎都没人发现他是假的卓晓雾。
只是上了囚车以后,何野明才发现了不对劲。
枷锁脚镣都是货真价实的,这个他早就料到,可他没想到哥舒秀还命人给他上了口枷,这是防着他对外大喊么?
何野明冷笑一声,哥舒秀这么做,是防着他中途变卦,喊出自己不是卓晓雾?
未免也太小瞧人了,答应了就是答应了。替卫老伯去死也是死,替卓晓雾去死也是死,死了他还能有更大的靠山去供养家人,有什么不好的?
他在囚车里看向哥舒秀,看这人穿着一身漂亮官服骑在马上,一时觉得荒唐,一时又觉得世事轮转谁都难料,自己最瞧不起的朝廷鹰犬成了最大的救星,再可笑也不过如此了。
可过了一会儿,这种可笑就演变成了可怕。
劫法场的人来了,他们本来藏在百姓堆里,藏在茶楼的看客里,还有些装作贩夫走卒,有些装作外来客商,一个个都是不起眼的,看不出锋芒与端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