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此刻, 云端上的龙愈忽然吐出一大口鲜血, 将面前棋盘染得通红。
对面正与他下棋的易弥一怔,啧啧道:“只是没让你悔一步棋而已, 至于气得吐血吗?”
龙愈一手止不住去揪着心肺, 周身涌上来一股似曾相识的痛感, 像是有一道蛮横的力量要将他的魂魄从体内抽剥开。
这种感觉惟有一千七百年前钟子灵落入荆棘血丛阵时,他曾感应到过一模一样的。
“是钟子灵这蠢蛋……”
龙愈咬牙掀开了袖子, 果然, 手腕上的契约图腾忽闪忽灭, 灵力式微。
易弥望着那图腾一凛:“主仆生死契异样……看来,怕是战神十有八九已在下界遇险了, 你当真不下去看看?”
龙愈运气,强行将这剥离魂魄之感给压下, 嗤道:“这臭小屁孩当时不信我, 情愿信一个魔女, 自掘坟墓没跑了, 你当我是什么好心肠的人,被他赶走两次, 还第三次去给他收尸?反正他一死, 多得是神仙赶着躺巴结着给他去收魂聚魄, 等着他来世投胎, 死不绝的。”
易弥:“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前世战神死后,肉身与魂魄在荆棘血丛阵被损得残破不堪, 天帝命司命殿十六命官每日招魂,招了足足七年,听说还用了一些其他不为人知的法子,才勉强将他的魄给凝起来,然后又费了一千五百多年得以进入轮回柱上的轮回道,投胎到仙华钟家,这其中的诸多不易,你怎会清楚?况且再来一次,不说能不能成,也不知要再等个几千几万年,你当真能等得住?”
龙愈听着一顿,又故作漠然:“谁要等他了?钟子灵不在这世上,我岂不更自在?”
易弥见他坐立不安,笑:“那你若是真坐得住,倒是就先陪我把这盘棋下完了。”
龙愈翘着腿,指尖摩挲着一枚棋子,想将那棋子上的血都擦干净,可早已没心思,胡乱擦了一通就那棋子丢回到了棋盘上,烦躁道:“胜局已定,再下也没什么意思,这局就算你赢了又如何。你且帮我看看,仙华山究竟发生了何事。”
易弥挥袖,将下面的云雾拨开,升腾出一片镜子,映射出幻象来。
镜象中,仙华山已被重重魔火围住,镇魔塔倒下,千年雪山化作了岩浆炼狱,尸横漫山,寒光殿都化作了一片废墟。
易弥望着这一幕,不由得一惊:“……没想到仙华门被屠了,魔族还真是丧心病狂!可凭仙华山,怎会一夕之间就覆灭?龙愈,你说——”
他一回头,起初装得淡定无谓的人早已没了影,纵身飞到下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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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愈赶到时,镇魔塔中逃出来的魔界大军已从仙华山撤下,与夜樊所带领的人马,里应外合,顺带还附近三百里的村落一焚而尽。
仙华山面目全非,血流成河,除了尸体,还是尸体。
龙愈对这种场景不算陌生,他往昔还犯下过比这更为轰动的惨案,可眼下还是觉得有些不适,放眼望去,竟连一个活口都没有……
“小主人!”
“钟子灵!钟子灵!”
“钟子灵你他妈就算死了也给我点感应啊!”
龙愈俯着身子,用手上的图腾贴着那些尸体去感召他的气息,钟子灵的气息均匀地散布在寒光殿的四周,可弱到几乎察觉不到具体的方向……
恐怕魂魄是已经离体了……
龙愈立刻咬牙住嘴,觉得自己前面说的那句话实在是不吉利,在心中安慰起自己道:他怎么会死?他是战神,好歹也得是荆棘血丛阵那种程度才能毁了他,再说有绝云护着他,他肯定
不会被几只魔轻易杀了的……
不久,他索性用手在尸海中去翻找起来。
若是用法术或是乾坤珠之类的法器,怕是会对躯体有所损伤。万一,万一真到了那要请诸仙帮他回魂复生的那一步……他起码得保住他的全尸啊。
龙愈的双手在尸堆里来来回回,翻过无数尸体,愈染愈红。
他止不住想,自己究竟为何要这么作贱?
他又想,如果上一世钟子灵不是死在那无人生还的荆棘血丛阵,自己一开始也没有被天帝关起来,会不会一时想不开,也跟着跳下去找他的尸身。
想到此处,龙愈一时背后渗满了冷汗,沾满鲜血的手还在不停翻找。
他越是找不到,心中就越是迫切,迫切到像是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拧在一起,狠狠绞碎了。
“钟子灵,你到底在哪……!”
他将话喊出的一刹,也有些看不透自己了。
自己不是一直盼着钟子灵死透吗?不是盼着能跟钟子灵摆脱关系吗?
那他这股摧心剖肝的痛究竟是从何而来……
不久之后,在一座尸山下翻到了钟封阳的尸体。
钟封阳是被挖心而亡,面目狰狞,死相极惨,连他的青霄剑也不知去了何处。
龙愈怔怔地望着钟封阳,脑袋一轰,成了一片空白。
他本想着钟子灵尚且有一线生机,是念着其他人再不济,钟封阳这个做父亲做掌门的总会尽力护他周全。
可如今看来……
龙愈最后将钟封阳挪了出来,平稳地放在唯独一块还算干净的雪地上,然后瘫坐在那堆尸山上,望着眼前的满目疮痍,饮了一口酒,露出恣意的疲态来。
他想,他要是昨夜除夕不走,留下来陪他过这个年就好了。
不管小主人说什么,他都先应着他让着他,至少先护住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