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丞忙完司命殿中例行的公务, 与诸同直仙家一一道过别后,骑着易弥, 回到了自己殿中。
今日下直得早,他熏完新衣后, 又对着铜镜仔细地往脸上铺起粉来。
易弥候在一旁,瞥眼望着楚丞拿细粉妆点, 喉结微动。
寻常男子若是做这等姑娘家才做的细致事,会狎昵轻浮,不入大流。可他倒是觉得,看着眼前的主人, 倒像是在看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只可远观, 不可近玩, 也只有他身为男子却能将此事做得如此风流脱俗。
“龙愈近日在下界如何了?”楚丞突然抬眼问道。
易弥一怔, 忙收回了视线, 忙答:“主人,龙愈他先后去了游冥村、秣陵、歙县还有洛城的几座战神庙,都不见得有多顺。”
“哦?”
“下界的百姓们, 似乎因为仙华门被屠后,祸及鱼池,对战神有些误会, 说是因为他包庇了女祭司,才使得百姓遭祸。而且不止这些地方,怕是凡界其他几处战神庙也被废弃了。我昨日还下去找过他一次, 正好赶上他手上拿着一鼎香灰炉,背着小战神,挨家挨户地求香火,吃了不少闭门羹,他还想亲手再帮战神造一座神庙,我劝了他几句,他也不听……反正,他做这些本来就是无用的。”
因为钟子灵仅剩的魂魄在天界,藏在楚丞的暗室中。无论龙愈怎么在下界找,哪怕再造十座庙,再聚十万功德香火,他也都是寻不到的。
易弥正想替龙愈求情,又被楚丞打断了话。
楚丞倒没可怜龙愈,不过眼底也有几分出乎意料,道:“据说那日仙华门一个活口都没留,死人总不会将钟子灵与魔族女祭司之间的种种细节传出去,还一下给这么多百姓知道,这显然,是个刻意成套的说辞。”
易弥:“龙愈说他也疑心过此事,只不过他怕是现在没心思追究这个。那这会不会是魔界散布出去的消息?”
楚丞轻笑:“如果是魔界,就更没这个必要了。魔界一贯痛恨钟子灵,他们瞎编什么故事,都不会给女祭司与战神编这种沾亲带故的故事。”
“那主人的意思是,有第三种人趁机在这背后煽风点火,故意散布此事,为的就是让百姓误解这一世的战神?”
楚丞不紧不慢地颔首:“芸芸众生其实好糊弄得很,但凡利益受到一点损害时,听到点风声,便是得理不饶人的,自古以来,无不例外。这个煽风点火之人,懂得利用这一点,倒是个聪明人。”
易弥:“可谁会这么做?而且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这除了给龙愈心里添堵之外,还有什么用……”
楚丞无奈浅笑:“不知,亦与我无关。”
说着,他收起了妆奁,对易弥说:“你先下去吧。”
“是……”
易弥知道他又要去见那个人了,眉心一低,退了几步下去,又凝眉看着楚丞化出了那道通往暗室的虚门。
楚丞察觉他还没走,侧过下巴,问道:“还有事?”
易弥咬了咬唇,将头埋得很深:“我只是想多嘴问问,暗室中的那个‘人’,可还安好?”
楚丞眼中冷了几分:“我不是龙愈。他有我全力护着,自然安好无恙。”
“是……”
楚丞进了那道虚门,便消失在了易弥面前。
易弥抬头之时,连嘴角都在暗自用力得发颤,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觉得浑身煎熬无力。
楚丞一进了暗室,发现过道中的蜡烛蓦地灭了两盏。
他神色一紧,便冲了进去:“子灵!子灵——”
只见钟子灵的魂魄虚无
地躺在床榻上,忽明忽暗,脚下的魂魄正如游丝般散去。
楚丞立即屏息施法,往他的魂魄内注入灵力,费了足足两个时辰,那两盏灯才重新燃了起来。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
钟子灵的魂魄是他费了点手段,用结魄灯从荆棘血丛阵中收集来的。最初收集来的魂魄便是残魂,极不稳定,千年来楚丞尽心尽力修修补补,才修成了这一个完整的魂魄。再者,楚丞没有拿肉身用以安置这缕魂魄,魂魄的气息时强时弱,就犹如那些护魂的蜡烛,有时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楚丞的心适才都提到了嗓子眼,确认那几盏烛火无恙,魂魄的气息安定了下来,他才松了一口气。
“万幸,你当真是吓坏我了。”楚丞坐在他旁边,取出一方帕子,抹了把额上的汗。
榻上的人一动不动,身为魂魄本就五感尽失,不比正常人。
不过楚丞这千年来倒是时常觉得,钟子灵的魂魄是听得见看得到的,甚至前日,还隐约听他说出了一个字。
想到那个字,楚丞眼底划过一丝落寞的嘲意,道:“你倒是还记得他的名字,那你,可还记得我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