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

天界起初想用天雷将血灵标注在自己身上, 是钟子灵暗中让聂清风调换了天雷劫的顺序, 将血灵全部都引入了他的体内，飞升之时才会落入那荆棘血丛阵，不得好死……

也是，从头至尾, 钟子灵行的端做得正，是佼佼君子, 也从不居功自傲，天帝无缘无故，又怎会一开始就舍了他这大功臣。

楚丞当日说得也对, 若不是被自己拖累, 钟子灵也不会成为天界的一枚弃子。无非是世人觉得自己这滩恶臭的污泥，弄脏了钟子灵, 才叫那群人在面子上虽对他恭维，心中却是对他百般猜忌。

可他如今在记忆中就算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他既不能去拦下钟子灵让他免受天劫，也不能冲上天界将出这主意的人都杀了, 他还是得亲眼看着钟子灵被吸入那阵中。

钟子灵掉入荆棘血丛阵的那一幕，是他一切记忆的终结, 龙愈想了盼了十三年，原以为自己早已能坦然面对之，可事到如今，他却又不敢了。

是夜他回到屋中，头痛欲裂, 也不知喝了多少酒，最后喝得连四肢都是沉的。

酣醉一场的结果，便是他倒头昏睡了三日，竟也没人叫醒他。等他自己迷迷糊糊醒来时，就见钟子灵坐在他的床榻旁，手端了一碗汤递给他：“醒酒茶。”

“主人，我们是不是到了要去天雷道的时辰了……”

龙愈一把不舍地去抓住了他的衣袖，嘟囔着嘴，像个还没睡醒的孩子。

“我怕误了你飞升的时辰……”

钟子灵望他，“你醉糊涂了，还有一日。不急，先把茶喝了。”

龙愈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哦，原来还有一日啊……”

也只有这最后一日了。

龙愈盯着手中的这杯醒酒茶，他记得这杯茶，说是醒酒用的，可实则不过是钟子灵为了让自己再安稳地睡上一日的药，他喝下直到第二天去天雷道受天劫时都是晕晕乎乎的。

他之前一直都想不明白，钟子灵为何要在受天劫前喂自己喝这杯茶。

可如今他不难猜，钟子灵应只是怕自己在天雷道、在荆棘血丛阵会察觉出什么，想让自己意识模糊罢了。

龙愈当着他的面喝下后，暗暗封住了自己的几处经脉，并未让这茶中的药性扩散。

“还有一日啊，还有一日，你便能与你那神仙眷侣朝夕相伴了么……”

他假意晕了过去，裹着被褥，歪着脑袋倒在了钟子灵的腿上。

钟子灵也并未挪动身子，就这样由他躺着。

过了一会儿，龙愈似乎感觉到他是在摸自己的头发。

那把常年握着剑、斩妖除魔、鞭打自己的手，眼下好像化作了一片云，格外温柔地贴在了他的头发上，风过无痕，摸得他真有了几分困意起来。

此时的钟子灵已不再少年，可他的容貌并未更改过多少，只有指尖的茧子积年累月，越来越老，是岁月在他身上留下唯一的痕迹。

那茧子轻轻触碰到龙愈的龙角，有些痒，可也极为舒适。

于是龙愈更为依恋，想到他在前世自己睡熟的时候，定也是这样偷偷抚摸着自己的。

这个男人的心无疑是柔的，是暖的，只是他独当一面惯了，从不知如何在另一个人前把这颗滚烫的心剥开给他看见。

钟子灵忽然低声道：“愈，我知道你一直厌我，恨我，想逃离我。”

龙愈暗暗咬着牙关，费了好大力气，才能继续装着昏睡。

“当初是我执意要收你。我以为对你严苛，便能将你引入正道，为世人所容。可我还

是没能做到，辜负你叫了我十三年‘主人’……对不起，所以我会还你，还你自由。”

钟子灵素来沉默寡言，可到了这最后一刻想对龙愈吐露心扉时，欲言又止，口中倒是想再说些什么，可似乎也想不起有究竟什么话可说的。

他轻轻抬起龙愈的脑袋，将他放回到了枕上，便起身而去。

龙愈从眼皮缝中见那金色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再也忍不住，指头狠狠地掐进了手心，隐隐无声地抽泣了起来。他从未有哭得如此窝囊放肆的时候，也从未哭得如此悄无声息过，连他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哭声，眼泪却将枕头全部浸湿了……

-

翌日，亥时三刻，天雷道。

欲飞升者，须受三十六道天雷，方可羽化成仙，入仙籍。

这三十六道天雷非寻常修士受不住，灵力低微者，直接会被天雷击溃，魂飞魄散。而天雷之于钟子灵和龙愈来说，只是挨过一阵痛罢了。可就算是能轻松挨过这一阵，寻常仙士受过天雷的几日之内，都会元气大损。

龙愈与钟子灵是在两处不同的地方受天雷的，彼此看不见，只能听见不远处传来的雷鸣。

龙愈面无表情地受着，并未觉得身上有多疼，倒是听到那从另一个地方传来的雷鸣时，更为刺耳钻心。

三十六道天雷，须臾毕。

龙愈一挣开天雷锁的禁锢，也不作稍事休息，就不顾一切地朝钟子灵那头飞了过去。

钟子灵受了天雷刚走下来，面色从容，步子倒略有些发沉，他抬头看到龙愈已站在自己面前，微微一顿：“怎么这么快就好了？可觉得疼？”

龙愈僵硬地笑了一下：“我有龙鳞护着，天雷伤不到我的兽丹，也不觉得有多疼，还不如你以前用绝云打我的那几下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