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有酒精加持,刘适择始终无法坦然地和弟弟谈论这种话题,涨红了脸,说:“闭上嘴。”
刘志驽当然不听:“为啥啊,你想哪去了,我是说身体状况,咋了?看他虚成那样,肯定不如我。我跟你讲啊,这两年我养精蓄锐,保养身体,不说别的,就一大早在广场打太极拳的老头,八个都不是我的对手。更别提你刚才不撵走的那个矬子。要不是你赶走他,我一脚给他顺窗户踢出去。让他连电梯都不用坐,是一种自由的选择。你要不要摸摸哥的身板?”
刘适择摇头。他实在无话可说,也不想去摸刘志驽的肱二头肌。他不伸手,刘志驽主动拉过他的手,压在自己的手臂和胸口上,说:“来,感受一下青春的活力。别拉拉个脸。你要是想他,我现在把他给你整回来。”
刘适择用力抽出手,伴随着动作响起了微信通话的声音。两个人一怔,同时翻看自己的手机。刘适择中了奖。虽然有点奇怪,他还是接通了刘老板的语音通话,问:“爸?”
刘老板沙哑地问:“回上海了?”
刘适择看了一眼弟弟,说:“……嗯。”
居然没有一开口就问他的亲儿子,可能刘老板不知道刘志驽已经到了,也可能刘老板是知道,只是不愿意表示出来。他只是说:“黄丫头是你同学?”
刘适择谨慎地回答:“不是,是我校友。”
“那你们好好相处吧。”刘老板说,“黄丫头人品好,家世好,什么都好。最重要的是她能觉得你好。感情都是相互的,能认可你,你就要珍惜。”
刘志驽一直安静地听着,听到后面明白过来,比比划划地要抢手机。刘适择急忙挥手叫他走开,走到卧室接听。
卧室有一个非常小的阳台,其实是两个单元之间的空隙,空间仅够他放两箱书。刘志驽坐在书箱上,从二十楼往下看,万家灯火宁静又繁华,城市巨大,滚动着无限机会、无限可能。
刘老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因为Wi-Fi信号不够好而变得时断时续。是他和家庭的唯一连续。他随即想起客厅里的刘志驽,他比一切都要沉重而真实。
刘适择撑着头,烦恼地说:“爸,你不是认错人了吧,黄如琪才大三!你怎么能催我和一个大三的小姑娘呢?”
刘老板沙哑地说:“她总不能一辈子都上大三吧。她出身好,学习也好,你现在认识她,跟她毕业后再认识她,有什么区别?别让学校里的臭小子把她抢跑了。”
刘适择头痛地揉着太阳穴。跟家里的谈话像鬼打墙一样总是回到同一个地方。他以为自己推心置腹的坦白会换来刘老板的触动,然而过几天,“为什么不找对象”依然会出现在他们的谈话中。他如此诚恳的坦白自己的性向,而刘老板全不放在眼里。好像他两年前打了无数腹稿苦心孤诣地出柜是一堆毫无重量的灰尘,轻轻一扬手,他的解释全部消隐无踪。
刘适择眺望着远处写字楼尚未熄灭的灯火,说:“好。好,我会和她好好相处,爸你放心。”
刘老板打电话显然只是为了嘱咐他的婚姻大事,三言两语很快就挂断了。刘适择朝灯光璀璨的不夜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一回头,又被刘志驽吓了一跳。刘志驽双手环胸,像个债主一样堵在卧室门口,看他一转身立刻问:“黄丫头?”
刘适择叹了口气,说:“你除了她还能想点别的吗?”
他关上阳台门,希望能把寒冷的三月冰风一起关在门外,往床上一扔手机,整个人跟着倒上去。刘志驽还在不断询问。刘适择颓然说:“是咱爸。你怎么搞的,沂水温泉认识了黄如琪就念念不忘啊,把她介绍给你得了。”
刘志驽脸顿时黑了:“我要她干啥?你快点交代,你俩到底怎么滚到一起的,她成年了吗?”
刘适择随手抓过一个枕头朝他扔去。刘志驽一侧头,枕头打翻了旁边的面巾纸。刘适择重新抬手盖在眼睛上,说:“闭嘴,行吗?你能不能别管我的闲事,烦死了,住不下去就去酒店!”
“我不去。”刘志驽坐在他旁边,自然而然地抬手搭在他大腿上。刘适择盲目地一抓,没有抓住,撑起身子低头看了一眼,瞪着弟弟,说:“手拿开。”
刘志驽看他好像真的生气了,不甘不愿地拿开手,规规矩矩地握拳放在自己大腿上。刘适择重新倒回床上,直视着天花板,说:“咱爸让我珍惜她。为什么呢。什么时候咱爸才能意识到我不想找对象呢。”
他没等刘志驽回答,也不觉得弟弟会有什么真知灼见,然而刘志驽却意外认真地说:“为什么呢?”
刘适择看着天花板,淡淡地问:“什么为什么。”
刘志驽诚恳地说:“为什么非要单身呢?结婚有什么不对的,结婚就是两个人在一起排遣寂寞。没事儿不折腾老婆折腾谁,还能天天出去和兄弟喝酒啊?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就是因为年纪越大越经不起寂寞,找个人放在家里跟他生气,气着气着,一辈子就就过去了。你要是说一辈子生气都不值,那你想一辈子干啥?一辈子投身科研,为人类做贡献,那是最伟大的科学家才干的事儿。咱们普通人能吗?有这个思想觉悟吗?”
刘适择越听越是惊讶,坐直了身子,用全新的眼光打量着刘志驽。虽然很喜欢被刘适择注视,但这样的目光还是无福消受,刘志驽像个日本女生一样双手捂着脸颊,说:“你一直瞅着我干啥?”
“没想到你狗嘴里还能吐象牙。”刘适择惊叹地说,“你想得这么明白,你对婚姻有这么深刻的认识,你应该结婚啊,不应该和白晓妮分手啊。”
“都说了我有喜欢的人啊。”刘志驽说。他想到什么似的一拍手,说:“对了,你不是也喜欢男的吗?实在不行咱俩凑一对得了”
刘适择无语地看着他:“你精神病啊,能提出这种提议,没有基本的伦理道德吗?”
刘志驽想摸刘适择的头发,手到半空,明智地收回去挠眉毛,说:“有吧。但这东西没什么大用处啊。俩男的又不能结婚,不跟别人说不就完事了。谁家还没有个秘密,用你们高等人的话说,衣柜里有个骷髅。就算咱们家呢,别人看着咱家个个都有钱风光,背地里你都不知道,就拿三姑说吧,她送礼能送过期的,绝不送临期的。能送个空盒,绝不送满盒……”
“行,行,我知道了。”刘适择无奈地说,“你不累吗?别做白日梦了,赶快去睡觉吧。梦里什么都有。别跟这儿祸害人。”
刘志驽环顾一周,说:“这床不够大啊。”
刘适择挥手命他滚一边去。“睡沙发吧。这里可比不上你家。明天我要去上班了。你自己想想办法吧。这是开楼下大门的门卡,钥匙就这么一个,明天你去给我配一把,别弄丢了。”
刘志驽接过钥匙,按在胸口:“丢了我的脸,也不会丢了它。”看着刘适择的眼神,刘志驽麻溜地砍断随后的发言,点着嘴角,说:“上海人,听说你们爱整洋事儿,那我去睡沙发了,有晚安吻吗?亲这儿的那种?”
“我可以帮你把嘴缝起来。”刘适择说。
“真遗憾。”刘志驽摇着头,离开了卧室。刘适择一直盯着他关上门,才长长地出了口气,随即想起,喝到一半的啤酒还在客厅里,但他已经不能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