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巴黎·小春天”的,白晓妮一路都在说话,也可能她并没有说话,而是在看抖音。www.biqugexx.net他几乎分不清那边的声音更吵闹,是来自她的声音,还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这大概是他做过的最叛逆的一件事。虽然他不是什么模范孩子,但他的叛逆也只停留在收留小白胖,或者同居白晓妮,只是普通的叛逆,并不是这种几乎让所有人失望的决绝。
白晓妮紧抱着婚纱,爱不释手地摩挲着真丝缎的裙摆。他想起白晓妮过生日时说过的,她从来没在生日收到过像样的礼物,一直想要一条小裙子,最终爸妈没给买,后来她连爸妈都没有了,小裙子也卖完下架了。
他以前从没怀疑过这个故事的真假。真假只取决于他是否愿意相信。他连自己的心情都不知道真假,更管不了别人的童年。
刚刚看到的照片又浮现在眼前。他想跟侯泰强再要照片过来看看,又觉得太刻意了。侯泰强像是专心开车,时不时地在后视镜里看他一眼。刘志驽低下头,避免和他视线相对,不希望计划还没有开始就夭折。
到了“巴黎·小春天”,侯泰强停车让他们下去。白晓妮先开门下车,搂着她的大裙子进屋了。刘志驽跟着她后面刚要下去,忽然被侯泰强叫住,让他关上车门,才不咸不淡地说:“你回来这一路怎么没出声啊。”
刘志驽嗯地答应了一声,说:“那还说啥,话都叫晓妮儿说了。我还能有什么话说。”
侯泰强慢慢点头,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刘志驽手又搭在门锁上。侯泰强忽然说:“你是不是被你哥找女朋友给整生气了?”
刘志驽一凛,挤出一个最靠近笑容的表情,说:“哪能啊,我高兴都来不及。还以为我哥要孤独终老,没想到他到了(liao三声)给自己踅摸一个对象。好,高兴,要跟我一起办四人婚礼不?”
侯泰强从反光镜里冷冷地看着他,二十出头的油腔滑调在老油条面前不值一提。刘志驽故作没有看到,说:“走了啊,强叔,下来坐会儿?”
侯泰强移开视线,透过挡风玻璃直视前方,平静地说:“不用了。”
刘志驽立刻跳下路虎,隔着贴了防晒膜的玻璃看着侯泰强。防晒膜让车里变得暗黑一片,他看不清侯泰强的眼神。
片刻后,侯泰强发动车子,急速掉头一骑绝尘。刘志驽望着路虎在别墅区的入口消失,摸出手机,拨通了婚礼酒店的电话。
等他费尽口舌地打完电话,天色已经暗淡。东北天黑得早,四点半就是夜晚。“巴黎·小春天”的路灯亮了,模糊昏黄、断断续续、勉强撑住暗沉凄冷的夜。刘志驽望着前前后后的独栋别墅,大多数的别墅都是乌漆墨黑的一栋,在夜色中沉默地矗立着。只有两家别墅亮起了灯,分别是一楼和二楼。二楼的光是蓝白色的,一楼的黄色灯光从落地窗里照出,将门前花园里的枯干灌木照得越发纤细。一点冰冷落在他的颧骨上,他抬起头,大片大片的白雪从黑沉沉的橙黄天空里掉落,蓬松柔软,无止无休。
他回过头,望着自家,落地窗里灯火通明,一个穿着婚纱的女人张开双手,像是在跳一场没有音乐的徐缓波尔卡。刘志驽朝她挥挥手,白晓妮并未回应。夜晚的窗户是单面的镜子,看不到站在镜子背面的刘志驽,只能沉浸在自己的美丽中。
大片大片的雪落在他头上,落在他的羽绒服上。落在皮肤上的雪花融化了;落在衣服上的雪花没有融化。袖口落了一片十分完整的六角形雪花,如雪夜的精灵,纤细而警惕,在寒风中微微颤抖着。刘志驽举起手,轻轻一吹,于是精灵化作一滴冰冷的泪水,被羽绒服的布料吸收。
整个“巴黎·小春天”都沐浴在纷纷扬扬的大雪里,新雪覆盖旧雪上的车辙,将上一场雪的痕迹掩盖。--*--更新快,无防盗上----*---雪夜无风,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温暖,没有来自西伯利亚的寒风割脸,而是簌簌地冷却他,从身体,到心。
刘志驽推门进去,白晓妮朝他跑来,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戏剧性地停住,打量,不无惊奇地问:“外头下雪了?”
刘志驽点头。
白晓妮又问:“……你掉雪堆里了?玛雅,身上这么多雪。下挺大啊。”
刘志驽又点头,拍拍衣服,跺跺脚,脱下沾满雪的羽绒服挂在门口,把沾满了雪的鞋子踢到一边,换上温暖的拖鞋。地热开得很猛,白晓妮赤膊穿婚纱丝毫不显得冷。刘老板没在客厅,也没在餐桌边坐着,厨房门半开,里面冷锅冷灶的,显然也没有人。
刘老板没有为即将结婚的新郎新娘准备晚饭。早就知道刘老板不赞成他们的婚事,然而意识到刘老板的不赞成,还是在这个雪夜。人不可能在意自己内心没有的念头,一旦念头从内心冒出来,就变成一根无法根除的杂草,总是会随着赞同的风起伏。
刘志驽环顾着房间,眼神里满是他无意而为的悲凉。随便什么人意识到几年来的关系即将结束,都会露出被宰杀一般的悲哀。
白晓妮无知无觉地转过身,对他展露赤#裸的后背,问:“你觉得这个高度咋样,露纹身能行吗?”
刘志驽说:“……分手吧。”
白晓妮维持着扭曲的姿势僵硬了,片刻后试探地问:“你……闹呢?”
刘志驽摇头。
这句话说出口就轻松了,说出口就斩落了以前的嫉妒和荒谬。他早该说出这句话的。如果他早点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就不会允许白晓妮搬进他家。现在说这话也不晚,还没领证,消息放出去了也没关系,没走法律程序,就不算是正式结婚。
白晓妮不确定地笑了,说:“我刚才没听清,这个衣服不好看,是吗?”
刘志驽为她转移话题的拙劣而叹息,向她一步步走去,站在她身后,按着她光裸的肩膀把她摆正,看着她的眼睛。
一瞬间他几乎要反悔,那双眼睛睁得如此之大,惶恐和不安几乎能漫出来。他不是在斩断一段关系,而是在斩断一段希冀。也可能关系的存续核心就是希望,没了希望,就只剩下一堆枯黄化尘的藤。
刘志驽强迫自己看进不断颤抖的眼神里,一字一顿地说:“分手,我不能和你结婚了,酒席不办了。你明天就收拾东西,找个方便的日子,搬回你自己家。”
白晓妮的瞳孔放大了。刘志驽朝她笑一下,松开她,说:“你今晚去睡客房吧。两间客房,你看哪个好,就去睡哪个。”
他转过身,腰间忽然多了两条手臂。白晓妮紧紧地抱着他,脸贴在他后背上,说:“你开玩笑呢吧。都这时候了,还说这话。我把婚纱退了还不行吗?不要这个婚纱了,我不喜欢,我租一个,不,我不穿婚纱都行!”
刘志驽缓慢地掰开她的手,说:“不是因为婚纱。”
他刚刚松开白晓妮的手,白晓妮立刻抱回来,濒死般攀着他不放,问:“那是因为啥?我不应该要姓李的化妆师?我不应该张罗请节目主持人?你说,我就改,别拿这个吓唬人啊!”
刘志驽最后一次掰开她的手,趁她还没抱上来之前退开几步,说:“都不是。是我不想结婚。”
白晓妮在他脸上来回寻找着开玩笑的痕迹,反手解开拉链,婚纱从她身上滑落,在地上堆成一团。她朝刘志驽走去,刘志驽看着她,说:“别。”
白晓妮朝他扑去,刘志驽一躲,白晓妮摔在沙发上,晕头晕脑地爬起来。刘志驽随手抓起婚纱扔在她身上,让她遮盖身体,说:“你别这样。”
别这样。
这句话能将他们的关系贯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