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发现进来的那个人是从舟的时候，他是松了一口气的。

但气还没松完，这个世界就给他一个大礼包——从舟接下来没有说话，在靠近他之后直接给他的肚子来了一拳！

从舟的力气不大，但足够让姜寄北捂着肚子面部扭曲地跪倒在地上。他一只手扯着从舟的裤腿，痛苦之中挤出碎不成声的三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

呵，可能以为自己这样就能替他开脱了。

姜寄北的头顶传来一声冷笑，比起嘲讽，更像是自嘲的冷笑。

林成雪显然也被这一出弄得不知进退了，两个人上演一场“反目成仇”的戏码，他只是在最后扑上去按住了想要反击的姜寄北。

姜寄北也在沉默之中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个事实：他的好友已经成了他所恐惧的那个世界的一员。

进入那个世界的人，必然是心有不甘，是缺了一角的人。

姜寄北知道这个道理，但再怎么可怜，都抹消不了他们是危险分子的事实。

他觉得浑身发冷，从舟的影子绕到他的面前，将他攥着的手指头一根一根掰开。影子白色的部分弯成三道月牙，组成了一个瘆人的笑。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中二的话在这个情形下说出来却是在合适不过。从舟垂头看他，身体微微后倾，一会儿后，往后退了一步，彻底挣开姜寄北的手。他示意林成雪放开抓住姜寄北的手，这一松开，姜寄北猛然往前一跌，但被从舟闪身躲开。

姜寄北紧闭眼缓了缓，艰难点头，呲牙扶着床把自己拖到床上坐着。

从舟的视线落在姜寄北捂着的腹部，忽然笑问：“痛？”

现在的从舟，在姜寄北眼里，就是在为了别人的痛苦愉悦，只是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沉痛。姜寄北不是很能明白从舟为什么能够理直气壮地打人，连个解释和道歉也没有。但是，从两人的身份来说，从舟完全没有必要为了这么一件小事解释什么。

从某种意义一上来说，从舟和那个世界的人一样，就是捕食者，而身为猎物的他去要求平等对待完全是自不量力。

从舟看他表情明明灭灭，掩饰性地看了眼地板，面上的表情看不出是什么意思。这个从舟不擅长掩饰心情，可能是在这个世界之中总是不自觉地放纵自己的原因。

“你想让我们做些什么？”

这次很快就进入了正题，林成雪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关于打他这件事没头没脑，也没了下文，姜寄北只能打落牙和着血往肚子里咽，本就阴霾密布的心情一下子差到了极点。他咬牙，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杀了王挚安。”

青象市市长？

“你认为我们会干杀人越货的事情？”他嘲讽，姜寄北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但接下来又变得坚定，锐利如刀，好像就是在说：你们这类人，什么干不出来？

“任务单上没有写会触犯法律。”这意思，就是不接。

从舟这时候好像又不在意姜寄北会出什么事，他看了眼林成雪，忽然说：“放弃会扣钱吗？”

“不会。”林成雪回答，他很配合地看了眼姜寄北，眼神中带着鄙视：“从哥，走了吗？”

“嗯。”

从舟很擅长利用语言，也很了解他，只是，他实在是不甘心被牵着鼻子走。

从舟的前脚将要跨出卧室，姜寄北这才认命似地闭了眼，喊到：“等等。”

从舟转身看他，没有露出喜悦，这又让姜寄北有些看不清这个人的面具。一般来说，姜寄北清楚从舟的性格，这个人会卷入这种麻烦事也只可能是因为他了，这个人一根筋直到底，就是错了、撞了墙也不会回头的那种。

而对身处逆境的姜寄北来说，能够找到这么一个不会放心的人选是很难得的。

所以，就算这是从舟的欲擒故纵，他也只能跳下坑。

他说服了自己，听见好友清冷的声音传来：“说清楚。”

姜寄北认命地磨了下牙，然后又叹了口气：“和你说也没关系……他想收了我们家的产业，已经让人动手了。现在公司的账务上出了不少问题，我……我觉得他为了保险会将让我们家永、远、不、能、翻、身！”他狠狠咬了最后几个字，逞凶地看着从舟。

也只有姜寄北自己知道，在咬牙的时候，咬到了自己的肉，会有多少痛。而王挚安于姜家的关系又怎么会是简单的上下级傀儡关系？

从舟没有问到底会发生什么，也没有问王挚安为什么会这么做。反正，姜家也不会有多干净。

他只说：“这不符合一个位居高位者的心理。”

“如果是我，只会文火煮青娃。”

“但那只是你，”姜寄北起先一愣，接着忽然笑道，“你懂什么？理智本来就是很奢侈的东西，你不知道社会上的人为了钱什么都会做出来的吗？”

“言过其实了。”

“这个时候就别灌鸡汤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姜寄北揉太阳穴，冷眼看他：“你总是看不惯别人用阴暗的目光看这个世界，我知道你思政课学得不错，但你必须承认，你是在象牙塔里看斗兽场上的事。懂？”如果忽视周边环境里的气氛，他们倒真的像是在谈心。

“再说了，如果你在课本上学的那些爱与……正义？”姜寄北的笑声无比嘲讽，“如果有用，你还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为什么进那个世界，难道心里没点数？”

从舟瞳孔微微放大，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姜寄北却忽然拔高了的声音打断：“你懂还是我懂？！”

姜寄北的声音忽高忽低，这时候又略带嘲讽地笑了下：“优等生？”姜寄北脆面皮一样的脸像是被抽了水一般苍白干瘪，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是这墨绿幻境中的一只白皮鬼。

从舟沉默，放任他内心的野兽咬碎束缚的钢笼，在外面咆哮：“你难道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大学混得这么惨吗？大学还是个象牙塔！大一的时候，你和我说不参加社团活动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一定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笑得得意，漆黑的瞳孔映着外面的外面的夜色，彩色的霓虹灯像是被他黑琉璃一样的眼睛越放越大。

“峪方的风评有多少好你不知道吗？还不是照样要做假账？难道是我们一家公司就能做成假账的？你是不知道，这外面的世界，比那充满了穷凶极恶之徒的监狱还要惨上百倍、千倍！”

姜寄北说了很多，说到最后小林直接上手将人反手压在地板上。

姜寄北一声惨叫，幻境剧烈地扭了扭，然后又恢复平静。

将人压制在地上的林成雪抬头看从舟，这幻境是主人的心境幻化，刚才，从舟明显是挣扎了。

小林有些不明白，这个人下午的时候还是和从舟有说有笑的，现在却突然变成了这样愤世嫉俗的样子。不过，他才看出来，姜寄北的心理素质算是普通人里比较拔尖的那一类，没有尖叫，也没有发抖，只是用布满寒霜的眼睛盯着他的“好友”。

姜寄北还欲反抗，但当小林的五指扣住姜寄北的喉咙的时候，房间里安静到像是没有发生过什么对峙。

许久，姜寄北的喉结动了一下，发出一点动静。

从舟看了眼林成雪便将人松开，姜寄北得了自由，正松动关节，房间里一时只有咔咔声。

“换一个，我们不杀人。”

从舟开口，还是坚持刚才的观点。

“那你还问我？！”姜寄北的动作一僵，不可思议地转头。他的动作很生硬，像是僵化了一样。但在下一个呼吸，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阵勇气，朝从舟扑了过去。姜寄北的动作只能用“迅疾”来形容，但林成雪和影子比起他更快，只听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林成雪已经将人重新控制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不堪的富家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