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静,汽车停在老宅前面的槐树下。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槐树招魂,这里总是阴风阵阵。就算是多了一个年轻人,也不见得有多少热闹,更别提这个年轻人更像是一个鬼,昼伏夜出,生物钟和别人总是在前头多一个一或者少一个一。
邻居摇了摇头,打算走得快点,这时候忽然看见汽车的灯光忽然从转角处照了过来,打在修葺一新的墙上。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最后打了个弯,在狭小的空间里炫了下车技,往白墙上扑一层灰,然后才停下。
邻居扇开前头的灰,车灯熄了之后,从里面钻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影。看见他,惊讶道:“谭叔?您不是搬出去三年了吗?您回来拿东西?”
邻居往后退了几步,但没有闻到烟味。江家的长孙年轻时就毁了一副嗓子,事事一家里反着来,甚至跑来这个抛家弃子的爷爷这边,明明是名校毕业,却偏要和家里拧着来。据说在两年前,正式被他爸剥夺了继承权,直接挂到了江老爷子的户口上。
据说江家的户口现在已经是两本了。
“您如果不喜欢这里,就快些走,晚上我那些叔伯还等着回来聚会,从阴间来一趟人间不容易,您堵在这里,多碍眼?”
男人笑眯眯地说出这些话,邻居也正好在汽车前玻璃窗上看见自己背后有一团明亮的东西。他转身去看,正好两团蓝色火焰扑在他脸上,不烫,或许根本没有接触到,但他的确是落荒而逃了。
还远远听见了男人在后面喊了一句:“诶?!别走啊喂,我逗您来着!这磷火啊!”
见人跑远,江天一脸上的笑压下去,收了他的火焰。这火,可比鬼火厉害得多了。
江天一把后备车厢的东西拿出来,和以前一样敲响了老宅的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探出个脑袋,江天一便已经清楚是谁了,看着那个脑袋转来转去的样子,忽然想踢上一脚试试。
“刚才听见姓谭的惨叫,你又吓人了?”
“您给的天然条件,不用白不用呗!”江天一在老爷子面前一向没什么形象可言,毫不雅观地翻了个白眼。
“你小子!”江建国举起手中的拐杖,往他腿上一敲,疼得他呲牙。但江老爷子确是喜逐颜开地夸了他:“干得好!”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啊……”老爷子感慨,“还是你们招多,要是我们那时候也这样恁死那群崽子,也就没有你们现在的事了!”
“呵呵。”江天一扯扯嘴角,干笑两声,转头又问:“从舟不在?今天怎么没见他帮你赶苍蝇?”
“哦,他接了个任务,往安平江跑一趟,明后天就可以回来。”
江天一点着头,只是走着走着就忽然想到了件事:“他怎么去的?”如果他没记错,从舟还没有考上驾照,而老爷子这边唯一的车记的名字也是江天一的……
“自动导航啊,你不是也绑上了他的手机吗?”老爷子丝毫不在意,江天一确是快要抓狂:“这祖宗胆子越来越大了是不是?!”
“他年纪不小了……”老爷子古怪地看一眼自己大孙子,“倒是你,都三十多了,你就打算让户口上就这么空下去?”七八页的虎口,就最前面几页印着有些可怜的爷孙俩,后面干净得过分。
江天一一把把东西丢到了沙发上:“您可得了,就您孙子我?就您留下来的烂摊子?”
他觉得,自己要是结了婚,简直就是赶着给敌人送把柄。
“倒是您,怎么又把车子借出去了?平常那么宝贝,现在说借就借,到底谁是建国同志的亲孙子?!”
老爷子听了来气,一拐杖杵上去:“去你的!你倒是也搬过来,尽孝不知道尽,福倒是要享的?”
“把画室搬过来,然后任由你们折腾?”江天一嗤笑一声,接着屁股就挨了踢。江老爷子一大把年纪,力道还是不小。
这时,外边的门铃响起,没等江天一吧东西摆好出去看,老爷子倒先是从椅子上窜起来,健步如飞地去开门。
江天一草草收拾了东西去看,老爷子从一开始就心不在焉地看手机,难道是什么朋友要来不成?
只是,还没到院门口,转身抱着一个大家伙进来的老爷子就打碎了他的想法。尤其是那个大箱子上的字样让他黑了脸,皮笑肉不笑地问他亲爷爷:“建国同志,怎么突然想到买个智能管家了?是准备让明叔退休了不成?”
“你觉得我会是那么大方的人?”
老伙计往死里怼,反正这俩老的日常也没什么事可做。所以江天一自己也不信老爷子会是为了什么智能管家放过老伙计的。
“这东西里的套路,你不是不清楚。”江天一看着最新型的苍鹰A1004号,目光移都不带移一下的。
老爷子拍开他的脑袋:“先去把水果削了。”
等江天一按照老爷子说的把水果削好之后,再出来时,老爷子已经把智能管家装了一大半,见他过来,把桌前的位置让出来:“年纪大咯!现在到你表孝心的时候了,来,接上。”然后贼兮兮地看一眼孙子:“然后再决定把不把你当孙子。”
“你还真把从舟当孙子?”江天一哭笑不得,但看见桌子上的机械零件,还是明白老爷子想干点什么的。
他把水果放下,双手摸到了五六年没有碰过的机器零件。当初学工程的时候,他是真的想做这个职业一辈子的。
老爷子看他仔细地矫正位置,忍不住开口:“不懂的人也要会操作,你不用弄得那么细。”
江天一笑了一声,没有回答老爷子的话。
过了一会儿,江建国又开口:“郭千城怎么样了?”
“画展上没有出大事,抓了几个小喽啰。”江天一回答,又听老爷子带着些许怀念地说:“当年的老伙计没有几个留着了,能活下来的,现在都成了人精。”
“反倒是郭千城这个普通人过得最风生水起。”
江天一听了一耳朵,转头看他:“也不是,建国同志还不是桃李满天下吗?”
“那都是过去了,现在他们谁敢认我?”江建国笑道,“文化这一行的,最怕就是和名声扯上关系,钱啊利啊,都不是这帮直骨头眼睛里的东西。只有名,能把所有人的骨头掰折了。”
运气好些的,用那根骨头成就了一生的辉煌,运气差些的,就沦为丧家之犬。可怜人必有可恨处,这句话在一开始,还有下半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
“看一个人怎么看吧,怎么说都是别人的事,没意思。”老爷子摆摆手,摇着椅子哼着小曲,就是没有一点潇洒的意思。
“那还理他们干什么?”江天一笑到,“你现在不又教了一个学生?只要你不嫌弃他是个写网文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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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义每多屠狗辈,这话我不认同,我怎么就成了屠狗辈了?”从舟笑到,“我是休学了一个学期,好歹毕业证书还是拿了的。”
对面的敌人笑着看他,歪头道:“我说过是你这位从先生了吗?”
“卖萌也要有资本。”从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身后的影子一言不发就窜上去,与对方纠缠在一起。
林青丝死死护着同学,他们已经滞留了半个小时之久,再往下,他不确定是从舟先打败对方,还是对方先熬死从舟。
从舟自然是察觉到了小孩善意的目光,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捂着伤口的手掌,甚至,还把自己手上的伤口捏得鲜血淋漓,手肘处,一弯,伤口又撕裂开来,鲜血浸透了他两三层毛衣。
“你……”
“这里受的伤,只要不是脑袋和心脏,出去都活得了,”从舟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就算是你被烧成了焦炭,照样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