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衡带着祝深去城北吃鱼。
霓城水路纵横,当地人以霓湖为界,将小城分为城南和城北。城北建筑破旧,还没开发完全,所以不如城南游人那么多。但只有霓城的本地人知道,城南商业化气息太浓厚了,那是给外地游客看的,而城北才是霓城的真正的老风光。
两人乘车过桥,驶向了对岸,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四周的光渐渐散了,只剩下黑压压的云团在天上,怪阴沉的。
下了车,祝深看见城北的灯笼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
与城南的缀连彩灯不同的是,城北家家户户高悬灯笼,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
一阵凉风从街头吹到了街尾,吹得灯笼乱晃,可街上的游客却不见少。
即便是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不少人见到了祝深总是要多看几眼的。尤其是年轻的小女孩们,与祝深擦肩而过时,总少不得互相拉扯着小声尖叫,好像谁能挣得他半分目光谁便算是赢。
钟衡穿着一身黑色,不紧不慢地跟在祝深后面,就像是祝深的一道沉默的影子。灯影斜照,祝深自己的影子渐渐被拉长,钟衡那擦得锃亮的手工皮鞋踩在了青石板铺成的马路上,却独独避开了祝深的影子。
再后来,风变大了,吹得行人仓皇乱窜,钟衡才走上前去,站在了小路外面,将祝深隔在了他和青灰色的墙壁之间。
又走了不长不短的一段路,钟衡带祝深来到了他最熟悉的地方。祝深抬头一看,左右两个红色灯笼中间挂着张匾额,方正的字体写着“阿张鱼店”。钟衡拨开了门帘,带着祝深走了进去。
祝深以前还从来没有什么机会在国内造访过这样不起眼的街角小店,他拿眼新奇地打量着四周。这鱼店不大,确很干净。里面摆了几张方桌,三三两两地坐着人。祝深环顾着墙边的菜单,手写的字体与匾额一样,不过有些斑驳了,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了。
老板三四十岁,皮肤有些黝黑,见到钟衡来了,眼睛弯弯,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笑着对他说了什么方言。祝深没听大懂,听着像是有日子没见的寒暄。
钟衡则客气地叫他一声“阿张哥”。
两人坐到了小店的最里面,钟衡熟练地拿起一壶热茶给祝深烫碗筷。
青芽茶的清香就萦绕在碗碟之间,祝深笑着与钟衡说了一句“谢谢”。祝深见他对这个店这么熟,不由得起了疑惑:“你经常来这儿?”
“我阿婆家住在附近。”
祝深点头:“难怪了。”
钟衡十岁以前是和他外婆一起生活的,没想到祝深阴差阳错居然来到了这里。
于是他更是认真地将这小店打量了起来。这感觉很奇特,仿佛走过钟衡从前生活过的地方,就能与从前的钟衡重逢一样。
小时候的钟衡……
祝深抿了口茶,不知道是不是和现在一样沉冷,整天板着一张冰块脸,不爱说话呢。
环顾完四周,祝深突然问钟衡:“你以前见过我吗?”
钟衡拿茶壶冲筷子的手一顿,水流沿着筷子汇聚到了汤碗里,钟衡缓缓抬眼看向祝深。
“又有谁没有见过你呢。”他说。
水溢而出,好在钟衡及时收了手,才不至于弄湿衣服。
祝深一愣,刚要再问,却见阿张已经端着鱼汤上菜了。
奶白色的汤中含着半个鱼头,旁边露出豆腐的几个角,上面漂浮着几点葱花。热气氤氲着鱼汤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阿张送来了汤,人却还没有走,好奇地看着祝深,说了一句霓城话。
钟衡点头,阿张嘀嘀咕咕不知说什么,倒是眼睛越来越弯了,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暧昧地逡巡着。
钟衡又与他说了一句霓城话,阿张哈哈大笑,这才收起八卦的眼神,走去前桌收拾残羹。
阿张走后,祝深忙问:“他和你说什么了?”
他隐约觉得两人提到了自己。
钟衡在给祝深舀汤,他一手托着了碗,一手握勺轻轻撇去了汤中浮着的葱花,沉勺舀出了奶白色的鱼汤倒进了碗里,闻言轻道:“没什么。”
祝深极讨厌钟衡这副什么都藏在心里的闷葫芦的样子,干脆也懒得去接那碗汤了,扬起下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告诉你,我迟早会知道的。”
活脱脱一副小霸王的样子,算是久违了。
钟衡将碗放在了他的面前,嘴一勾,是真笑了。
他迟早会知道的么?
钟衡不信。
他若是不说,那么就算日后两人分开了,他也有本事把那些深藏了一整个青春的秘密带进黄土里,不至使祝深为难。
迟早,于他而言不知是迟还是早。
见钟衡发笑,祝深微微有些生气,将碗一推,一副拒不合作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祝深这几年对外物都不再那么上心了,可他见到钟衡却总是不经意之间会破功。
他不喜欢钟衡云淡风轻,也不喜欢钟衡沉默寡言。
可这回,钟衡却开口了:“喝下去。”
是说这碗汤。
祝深头一偏,脾气上来了:“我不喝。”
“喝。”
“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