鸧茧回了天宫，将自己锁在宫门里，天帝派人来叫了两回也没有出去，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心里失落得要命，什么也不想理会了，胸口又疼又闷，快逼的他出不了气，可他什么仙术都用了，也止不住那一股闷痛，他只能闭门不出，躺在床上不敢动。

天帝没有怪罪他的无礼，只派了月老来看他，他也不肯放人进来，月老也是个难缠的，爬了他的围墙，站在那几丈高的墙上喊：“神君！鸧茧神君，你的身体可还好吗？陛下不计较你的无礼，可是你未完成的使命还是要继续完成的呀，你回了天宫已十几日，算一算，那重韵仙君的五世已过了及笄之年，神君呀，你得再跑人间一趟呀！”

他的声音偏又大又噪，他站在墙上嚷嚷半天，吵得鸧茧实在心烦，好容易才下了床，批了一件衣裳，咬牙切齿拖了剑出去。

月老看他终于出来，喜笑颜开，又看到他身后拖着的剑，吓得从墙上掉下来，当然他没有损伤分毫，爬起来便麻利地过来赔笑，“神君您终于出来了，你若再不出来，天帝都要拆了我们这些老头子的皮了。神君您莫动气，实是天帝他老人家找不到更合适的人去教那重韵仙君改邪归正，我这才只好来请神君您了。”

他一番言辞恳切，有理有据，鸧茧也并不打算为难他，只道：“臣领旨。”然后收起剑就要出门去。

月老又拦住他，“哎哎哎…，神君，天帝思前想后，认为重韵仙君每一世必酿成大祸，也是有原因的，她做仙子的时候就英气逼人，身强体壮，百毒不侵，百病不扰，自然有的是精力来搞破坏，所以这一世，她已不同了，天帝吩咐神君这一世去纠正她，也要有所不同才是。”

……

鸧茧的魂魄漂在几万米天空轻轻下落的时候，还是没想明白天帝为何要他也投胎成凡体，然而等他眼前混沌的一片终于有一丝亮堂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着了那月老的道了，他…他竟然投生成了一只猫。

他花了大半个猫生才看淡这一次下凡变成猫的事实，可他还没完全适应，也还没找到这一世为人的重韵呢，皇土便突然陷于战乱之中，外边的匈奴打进来了。

它住的安乐窝被砸成了粉末，名义上的亲人一个也找不到了，他成了流浪猫，从这边街头晃到那边街尾，身上被人泼了不知道多少次脏水，嘴里不知道吃的究竟是些什么，他以为这辈子或许就遇不到重韵了。

那天她却在薄雾蒙蒙的早晨把“它”捡回家。

鸧茧从黎明中第一个醒过来，街正中的包子店纱窗上，胖胖的女人在揉面团，纱灯的映射下，她的影子显得柔美可人，鸧茧在等它的第一份早餐。

身边有轿夫抬着轿子摇摇晃晃走过，没走几步却停下来，一行人彻底挡了鸧茧的视线，软轿上下来一个妙龄女子，背影纤瘦，弱得仿佛风吹一阵就倒了，她走一步咳一步，倒真是病入膏肓的样子，她经过鸧茧身边时，咳嗽的时候看到了它，眼神都变得柔软了，将它抱起来，抚顺它的毛，喃喃道：“可怜的小东西，这儿风这么大，你何苦要蹲在风口呢，看你也是孤独一个，我也感觉孤单，你便与我做个伴吧。”

鸧茧抬起头看她，眼之所及的女子穿着绣花红裙，有几分眼熟，却又不似之前所熟悉的人那般活泼可爱又开朗，这女子弱不禁风，眉宇间尽是忧愁哀怜之状，才抱起鸧茧一会儿，就又拿帕子捂着嘴猛咳起来，她旁边的丫鬟赶忙过来把鸧茧接过去。

鸧茧就这么被带走，终于不是个流浪猫了。

他本以为这一世的重韵不过是有一点病殃殃的，本质上还是带着前几世那些躁动因子，死前也要惹出点什么泼天大祸来祸害凡人一次才好。

不过只是他以为的。他跟重韵回去

之后，重韵日日餐餐不离汤药一碗，却也见不到病好，每逢下雨之际，她的病还要加重几分，咳血都要上瘾了一样。

不光如此，每年秋冬季节好像对她的病情也有影响，秋天她便出不了门了，只能天天坐在靠窗的软榻上摸它的毛，一边喝药一边给它加几块糕饼在它的猫碗里，她有时兴致来了也会跟丫鬟要来刺绣绣上几针，可她的身子根本禁不得累，没绣几针便不得不停下来，她便会随手又来摸它的毛。

入了冬之后，她便再也不能下床了，每天喝药都要丫鬟喂到嘴里，她很多时候躺着，床前烧着炉子，她盖着好几床被子却全身都在发抖，每每这时鸧茧便会靠得她更近，他知道生病的人最需要呵护，她或许冷，它能做的只有靠近一点给她温暖，她每次都抖的脸色苍白如雪了，却还有心情看着它笑，她眼里有千言万语似想跟它说一说，却什么也没说。

更多的安静时候重韵只看着床斜对面一面开了一角的纱窗，那外面是铺天盖地的皑皑白雪，还有她年幼时栽的一颗腊梅，那个时节，腊梅盛开，像血一样，在那偌大白色世界里，美得惊心动魄。

重韵的角度，只能看到三两朵，她却很满足，有时候或许她精神好了几分，又会坐起来，让鸧茧躺在她的手边，她捻了它一小撮毛轻轻摩挲，爱不释手，她也会一个人自言自语：“今年的雪真大呀，那一株腊梅也开的格外好，它们真好呀，这样冰天雪地的，它们活的那样美好，轰轰烈烈的。”

鸧茧有时候也觉得她或许跟它说话，它也会叫两声，舔舔她的手背，用脑袋蹭她，算是给她一丝安慰吧。这一世他也是凡胎肉体，他纵然同情可怜她，纵然看她受罪心里多少很不舒服，可他也并没办法做到更多来帮她。

看她如今这病的快死却又迟迟死不掉的样子，八成这一世她单纯就是受罪的，根本不会再闯下什么祸事了，鸧茧便安安生生呆在她身边，给她解解闷儿，陪她度过这一世的最后几年人间的虚幻日子。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