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九凤朝阳钗

岩北城的秋天来得很早，一过了十月，秋风便萧萧瑟瑟，再过不了多久，寒冬也渐渐来临。

这里位于靖朝边北区域，靠近大靖与北辽的边界，是数一数二的大城镇。这座城镇的历史，既有过贸易互通的辉煌，亦经历过战火铁蹄的践踏。如今两国相安数年，它又逐渐焕发了生机。

城里四四方方，一目了然。人们常道：“东富西贱，南贵北平”，说的便是城中格局。

城东城南地界最好，是官员家眷与富庶人家集中居住的地方；城北区地势平坦范围也最大，住着普通百姓；城西地处低洼，夏日闷热冬日刺骨，环境最为恶劣，住的都是下九流以及贱民。

十月初十，普普通通的一天，阳光却是极为难得的温暖。入秋以后，进城出城的人也变得少了，城门官兵多少有些松懈。

正午的暖阳照耀下，一队人马缓缓由南门入城，阵仗端得不小，为首的还是黄门内侍。

城门守备官卓守旺望着那一队明黄，大感意外，若是圣旨下达，总该有驿站的人提前来报才是。

“咱家问一声儿，镇北军雁门卫第二指挥使麾下的凤千户所居何处啊？”黄门内侍跨着骏马，居高临下掐着京腔不疾不徐。

卓守旺一面脑子里飞速旋转，一面躬着身子赔笑：“下官为尊使带路。”领着人马慢慢往城南去，眼神一瞥，立马就有人飞也似的分别往卫所、府衙通报。

镇北军镇守靖辽边境，随军家眷大多安置在岩北城中。区区千户，实在算不上大官，却偏有黄门内侍寻上门来，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怎么看都不是好事。

卓守旺搓着双手，几次三番搭讪想套出点话来，对方却都不理不睬，不禁心中惴惴：这凤泰北素日一副耿直模样，没想到还挺能惹事，偏偏今日自家夫人携了爱女正在凤家做客，倘若祸事降临，又该如何是好？

城南这片大小官员居所聚集地里，又分了三六九等，本地执政官与卫所高级军官占据了显眼的好地段，而中下级官员的屋院自然是依次往边了建。

角落边一座小小的二进宅院，在这些大大小小的官邸院落中丝毫不显眼，平素里也是冷清寻常。

只是这一日，院门大开，颇为热闹。

原因无他，这家小姐今日及笄。

时近正午，与主人交好的几户官员女眷早已前后来到，正热热闹闹地在内院花厅中喝茶闲聊。都是中下级官员的家眷，又是常来常往的，闲谈间毫不避讳，什么某位大人惧内家中葡萄架日日倒塌啦，谁家的小妾翻了天却被问讯从老家赶来的主母使人提脚发卖到前线慰军所啦，哪家的女儿悄悄地扔帕子给隔壁家的儿子啦……诸如此类家长里短。

卓守旺的夫人邹氏在女眷中尤为活跃。

城门守备官职位虽然低，可卓家却是边北的大族，卓守旺与边北巡抚卓大人同出一脉，是正经的堂兄弟，故而在岩北城中颇有几分面子，邹氏性子爽利玲珑，又爱八卦，各家夫人都愿意与她交好。此刻她左右逢源，倒把主人家给比了下去。

卓家的一对闺女如花似玉，亦是众小姐中的焦点，被团团围着炫耀衣裳头面。卓家两女素日与高官家的小姐交好，本看不上这小小的及笄宴，却架不住新做的秋裳太精致、新打的头面太华贵，不得不屈尊前来炫耀。

前来做客的几家小姐，父辈的官职都不高，穿衣打扮上自然不会太奢华，卓家姐妹俩沐浴在诸人艳羡的眼光中，颇为自得。谈及首饰，卓二小姐提起姐姐去年及笄时的凤头钗：“是族里老祖宗压箱底的好东西，旁的也倒罢了，只那凤嘴上衔的南珠足有拇指大小，这才最为难得！”

见自家姐姐捏着帕子掩唇笑得矜贵，二小姐复又说道：“说起来老祖宗还是最疼姐姐。”

拇指大小的南珠，别说在边北地区，放眼京城，也很难得，那一根凤头钗选料上乘做工精致，实属罕见。姐姐相貌出众，大家都说她前途无限，而自己……卓二小姐偷偷咬住了下唇。

卓大小姐拍拍妹妹的手，眼中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虽说凤头钗只有这么一支，不过明年轮到妹妹，老祖宗那儿定还有旁的好东西。”

不知哪家小姐问了一句：“不知凤妹妹今日簪的什么钗？”

“听说就是凤夫人及笄时的玉钗。”母亲及笄的钗传给女儿，其时国中习俗大多如此。

“也不知给凤姐姐起什么名字。”又有人问。

说起来，边北这儿的习俗与别处又有不同。原就饱受战乱之苦，女孩儿出生更难将养，因而只起小名，或者按排行唤“大姐儿”、“二妮儿”如此随意叫唤，穷苦人家女孩儿的小名更是卑贱到泥土里，就是为了好养活。等到女孩儿及笄，才正式给起大名，有了名字就意味着女孩儿长大了。

提起这个，卓二小姐更有话说，她压低了嗓音，神秘兮兮：“听我娘说，凤大人花了大力气请人赐名，她不乐意，偏偏要自己拿主意，闹了好几日呢！”

众小姐纷纷惊叹：怎么能自己起名！

起名字，算是边北女孩儿的大事，有了名字便意味着可以说亲事了。这起名也有讲究，多是由家中长辈或者是请有威望有地位的贵人赐名，也有人喜欢请城中的学者大儒赐名。总而言之，赐名者的身份越尊贵，及笄的女孩儿一家上下亦与有荣焉，说起亲事也就越体面，将来在夫家自然也就越得脸。

卓大小姐及笄时，送她凤头钗的老祖宗赐了“簪凤”二字，她虽嫌弃不够文雅，却也没办法，谁让老太太是族长的母亲，又是族中最年长的老祖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