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为什么会突然断掉啊!”
风逍遥拿着破旧的傀儡娃娃,急得团团转,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乱了方寸。玲珑雪霏一受伤这只娃娃的傀儡线就断了一根,片刻后又绷断了第二根线,如今仅剩下一根线。风逍遥也顾不上生气愤怒了,赶紧把娃娃放在眼皮子底下仔细看护,生怕连最后一根线也彻底断掉。
一个大男人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娃娃,就差没供起来了,颇有几分滑稽的视觉效果。
这看起来本是引人发笑的一幕场景,可眼下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这种诡异的情况,如此碰巧的时机,逼在场众人不得不把这个娃娃跟玲珑雪霏旦夕祸福联系在一起。
“可否借吾一观?”
赤羽信之介发话了。
风逍遥闻言立刻把娃娃双手奉上,终于有个懂行的了。
“赤羽先生,听俏如来说你懂得术法?”
赤羽信之介接过娃娃,淡然道:
“略通。”
他仔细端详了一下傀儡,在看见连接着傀儡线的某只关节时,忽然沉吟一声。
“嗯?这个术法……”
无情葬月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开过赤羽信之介,见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似有几分明悟,无情葬月心底升起一股莫大的恐慌将他包围。
“如何了?”
无情葬月开口询问。
“原来如此,吾明白了。”赤羽信之介将娃娃还给风逍遥,对二人道:“这个傀儡,是用来破除偃鬼续命之术的低级式神,只是还不完全。”
“偃鬼?是什么啊?”风逍遥话一出口,发现无情葬月神色明显一滞,问道:“月,你知道什么?”
无情葬月看着风逍遥把傀儡妥善收好,视线才从这只破旧的雪霏娃娃上移开。他的神情很复杂,细看甚至有些怨憎,不知是对忘今焉还是对他自己。他亲耳听到过……也亲眼见过玲珑雪霏沦落风尘的样子,大概知道那是一种怎样卑劣的术法。同样,他也记得这只娃娃是荻花题叶做给玲珑雪霏的,那……昊辰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
无情葬月心中思绪可谓万千,却在面对风逍遥的发问时说:
“不清楚。”
风逍遥不信。
“你明明就知道什么,难道连我也不能说?”
无情葬月果断道:
“正因是你,我才不能说。”
风逍遥对玲珑雪霏而言是不同的,或许她自己没发现,但无论是荻花题叶,还是他,都能看出玲珑雪霏面对风逍遥时眼中那种纯然的依赖与憧憬,就像是对待兄长。他们三人中,玲珑雪霏最喜欢风逍遥,反过来说也一样。风逍遥表面一碗水端平,实际上还是忍不住对这个唯一的妹妹有所偏待,谁要是给玲珑雪霏委屈受,就算是无情葬月、荻花题叶他也下得去手揍。
玲珑雪霏绝不想风逍遥知道这种事。
所以无情葬月只能沉默。
谈话一时陷入僵持,风逍遥简直服了他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是这个闷葫芦嘴巴。平时也就算了,现在雪下落不明,不知道忘今焉会不会伤害她,到底有什么不能跟我讲的啊?”
“不会的。”无情葬月对风逍遥的疑问避而不谈,笃定道:
“她还有利用价值,忘今焉不会伤害她。”
风逍遥追问:
“你就这么肯定?”
无情葬月毫不犹豫地回答:
“是。”
赤羽信之介旁观了两人对话的全过程,他见无情葬月三缄其口,
无论风逍遥怎么逼问也不肯透露一丝消息,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为何无情葬月方才会用那般忐忑的目光紧盯着自己。
于是赤羽出言打破了这微妙的僵持,解释道:
“所谓偃鬼续命之术,顾名思义,就是请妖鬼延续生命的术法。”
无情葬月暗自松了一口气,悄悄舒展开握到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殊不知这一举动早已落入赤羽信之介眼中。
赤羽心道一句果然如此。
他隐瞒了一部分事实,毕竟偃鬼这种妖鬼在东瀛也是臭名昭著,又名飞缘魔,喜欢伪装成年轻貌美的姑娘吸食男子阳气,用采阴补阳这种不堪的手段修炼。被她所找上的男子通常都是精血被吸得一滴不剩,而且偷走他们的胫骨而杀死他们。
若忘今焉真的请这种佞邪的妖鬼附身玲珑雪霏为她续命,那这个姑娘怕是已经……
“等等!续命?雪她怎么了吗?为什么要用到续命的术法?”风逍遥一时间关心则乱根本来不及细究赤羽话中的未完之意,急急追问道:“这不可能,她可是大夫啊,雪的身体不是一向很好吗?月,你还记得吧,雪她以前在道域的时候一个能单挑我们三个,把我们打到鼻青脸肿抛出去叠罗汉,怎么现在要用到续命的术法啊!”
无情葬月垂下眼,避开了风逍遥希冀的目光。
“月,你倒是说话啊。”
无情葬月闭了闭眼,开口道:
“我听见忘今焉说……盈曦患有心疾。而且,她已经把浩星归流修炼至最高境界了。每次运功,都会饱受心悸之苦。”
“啊?!”风逍遥的身形晃了晃,道:“所以说,雪她……她……”
无情葬月点头,彻底击碎了风逍遥的侥幸。
“雪的心疾已经严重到她只能靠这种术法,延续生命。”
风逍遥怔了好一会儿,像是遭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喃喃道:
“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我们同样。我也是被忘今焉所擒时,听他无意间提起,才得知的。”无情葬月细细摩挲着掌中的璎珞,低声道:
“无论如何,活着,就好。”
他已分不清是在说服风逍遥,还是在说服自己。
“是啊,活着就好……”风逍遥说着说着,心中一惊,忙问:“那她为何要解除术法?”
“偃,字从人,有傀儡之意。”赤羽信之介发话了,“我想,她是不想继续被**控下去吧。”
“是啊,雪她好像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原来那时候,是那个叫偃鬼的妖鬼抢走了雪的身体。”风逍遥握紧了拳,说:“怪不得,她会说那些话。从俏如来揭穿她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她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但是我没想到……”
“那时,她说,叫我永远都不要原谅她。”
风逍遥看向无情葬月,无情葬月望着玲珑雪霏离开的方向,自顾自说道:
“她说,她该死,她不该活下来。”
风逍遥苦笑,颓丧地摊开了手心,掌心的血迹还未擦净,仿佛残留着鲜血的温热,他就是用这只手伤了盈曦。或许,是他不想擦净,因为这血赋予的意义,太沉重了。
“傻姑娘,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得不到原谅?你救了我们,我们永远都不会怪你。还有花,花深深的爱着你,无论你怎样对他,他都会原谅你。”
无情葬月也是这样想的,只听他道:
“但是有一个人,我们绝对不能原谅他。”
风逍遥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堪堪遏制住心口的怒火。
“忘、今、焉。”
“整件事情充满疑点,另外,吾还有一事不明。”赤羽信之介看向无情葬月,问道:“为何这个人选是玲珑雪霏?”
风逍遥皱起眉,一副不解的样子。
“什么意思?”
只听赤羽信之介有条不紊的分析道:
“施展偃鬼续命之术,需要耗费大量的灵力和内力,这样的损耗,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忘今焉持有天师云杖,能够施展术法也不足为奇。但从这具破除术法的傀儡使用状况来看,玲珑雪霏身中术法的年限少说也有十年以上了,虽说期间被忘今焉操控,但她的性命也得到了一定的保障,至少不必为心疾所苦。
关键在于,玲珑雪霏有何独特之处值得忘今焉宁可耗费功体,花费如此巨大的代价为她续命?”
“是啊,为什么呢?”
风逍遥后知后觉,却很敏锐,他顺着赤羽视线的方向看到了无情葬月。无情葬月一改方才逃避的态度,目不斜视的迎上风逍遥的目光,道:
“盈曦是忘今焉的女儿。”
“什么!”
风逍遥大惊失色,几乎失去言语的能力。
“这就解释的通了。”
反观赤羽信之介轻叩折扇,不急不缓道:
“也许,忘今焉也曾有过一颗慈父之心。只是这份亲情太过浅薄,终究抵不过权欲的侵蚀。”
他的推断合乎逻辑,但正是因为合乎逻辑,风逍遥才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既然他是雪的父亲,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对雪啊?雪可是他的女儿啊!一个父亲,怎么忍心对女儿下这样的狠手,救了她,又让她变成一个傀儡,他有问过雪愿意这样活下去吗?他究竟把盈曦当做什么啊!满足私/欲的工具吗?”
“工具,哈……”无情葬月竟笑了,他的笑声沙哑,像掺着一把粗粝的砂。温润的眼瞳翻滚着猩红的癫狂之色,无情葬月一字一句道:“忘今焉说,盈曦是他最听话的棋子。”
“棋子?!我真恨不得……呃!”
风逍遥气得浑身在发抖,情绪激动之下牵动了伤势几欲跪倒在地。无情葬月及时扶住了他,风逍遥回头,道:“我,还撑得住。”
无情葬月显然不赞同他的逞强之举,劝说道:
“回苗王府吧,修儒在那里,有他的医治你的伤势会好得很快。”
“那你呢?”风逍遥反问,他缓缓站起身,道:“你的伤势,并不比我轻。”
“我……”无情葬月愣了愣,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面上恍惚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垂下眼避开了风逍遥的视线,缓缓说:“我不要紧。”
“别逞强 。”风逍遥叮嘱了他一句,转而向赤羽信之介询问:“赤羽先生,你说这个娃娃是雪准备用来破解偃鬼之术的东西,如果成功了,雪呢,她会怎样?”
“这便要看偃鬼为玲珑雪霏延续的寿数还剩下多少了。”赤羽信之介说:“我想,无论如何,这都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风逍遥闻言,想也不想道:
“那岂不是听天由命。”
紫微星宗本有缓解浩星归流后遗症的方法,但以玲珑雪霏的状况来看显然已经不适用了。无情葬月开口,说出了压抑在心底许久的话。
“八面玲珑,雪晶霏落,我记得这个名字的含义。其实,她一直过得不好,活的很痛苦。”
他说得很慢,慢到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清楚他话中的每一个字。就在这句话脱出口的那一刻,无情葬月眼中最后一抹的绯色渐渐褪去,眼神黯然,再也透不进一丝光亮。失
去了记忆里最美好的月光,他失魂落魄,六神无主,因为他再无资格爱她,他又一次放弃了玲珑雪霏。
“那你说,我该怎样做?成全她,还是,救她。”风逍遥挣开了无情葬月的手,赫然指向荻花题叶的墓碑,说:“若花还在,他会这样说吗?他会同意你的话吗?你信不信他会跟你拼命的!昊辰哪怕舍了这条命也要护雪周全,盈曦她就是昊辰的命啊!”
无情葬月听得怔住了,久久未曾回神。风逍遥见状,不由得叹息一声。他这个小弟,嘴上说不原谅不在意,其实最放不下的,就是他。
“你知道吗,月,盈曦她问过我,问我会不会救她。”
不是听不懂无情葬月未说出口的话意,不是不知道她活得痛苦,但是这个人是盈曦啊,盈曦在向他求救,风逍遥怎么忍心让玲珑雪霏在绝望中死去。他扳回无情葬月的肩,风逍遥的眼中好似迸发出无数尖锐的刀锋,那锐利的目光穿透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