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在的感觉笼罩着嘉岚,从这个学期开始,这种感觉无时无刻不在学校里跟随着他,那是来自一道过分热切和深沉的目光,如同锋利的刀一寸寸地剜割他的皮肤,切开他的皮肉,将那淬着毒液的刀尖刺入他的体内。
嘉岚知晓那道目光的来源——坐在他斜后方的一个女生,对方有着一头天生蜜蜂茶色的长发,面容漂亮精致,五官线条非常突出,眼眸更是美丽得让人惊艳,然而一双如此好看的眼睛却经常向嘉岚投去怨恨的眼神,那扭曲的眼光犹如深不见底的泥潭,让人忍不住想要远远地逃离。
步步成绩优异,外形出众,嘉岚不禁对这个女生留有几分印象,却也仅此而已。他从来没有主动接触过步步,彼此的交流几乎为零。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步步都是一位出类拔萃的高中生,学习成绩也好、特长也好、家世也好、容貌也好,都让人挑不出缺点,唯一的不足就是性格问题和人际关系。
病态的自尊心使步步无法正视周围的同龄人,她认为班上的同学没有资格做她的朋友,她从不和班里的任何一个人发展私交,除了必要的情况她都不想和他人有多余的接触。
尽管步步不会将这种想法坦率地表露出来,可不经意间流露的言辞和举动都让班里的人了解到她的高傲,人们也识趣地不去招惹这位“高岭之花”,连那些起初对步步怀有恋慕之情的男生后来都知难而退。
嘉岚对步步没有什么兴趣,因为嘉凝的关系,他对人际交往日渐变得冷淡,倒不是说他不想交到知心好友,而是交朋友的代价太过惨重,他没有那么强大的承受能力去迎接每一次的代价,因此他选择了孑然一身,不再主动与他人打交道。
原本以为平淡无奇的高中生活会持续到毕业那天,但是从这个学期开始,当嘉岚的成绩第一次超过了步步之后,那道炽热的视线便时时刻刻附着在嘉岚身上,他就算不看向对方也能感受到那饱含敌意和恨意的目光。
他多多少少知道步步看他不顺眼的原因,却没有深究其中,嘉岚不想浪费精力去了解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人的想法。
可步步的眼神委实令嘉岚很不自在,那种目光让他有点熟悉,像是嘉凝每次误以为他做了什么背叛她的事情而展露出来的眼光,凝聚着黑暗的负面情绪,翻滚着暴虐的气息,恨不得将倒映在眼中的人碎尸万段。
这种眼神对嘉岚而言是一种无形的折磨,每当嘉凝以这种目光凝视他时,他就知道自己大难临头。
如今又有另一个人以这种眼神注视着他,使他惴惴不安,嘉岚产生了一股不可言喻的惧意,好似下一秒就会被对方撕成碎片。
嘉岚逼着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课堂,但步步的视线没有离开过他,他不禁疑惑——难道对方不听课的吗?同时也不理解步步何以将大量时间都用来盯视他、还不如将这些时间投放在学习上。
嘉岚对步步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他是没办法做到长时间去注视自己不感兴趣的甚至是讨厌的对象,这是一种十分无聊的举动,何况他绝不认为这是步步对他抱有兴趣甚至想接触他的表现。
不过这是步步的自由和权利,嘉岚没资格干涉,只好任由对方继续打量他。
嘉岚今早踏入课室的时候,步步第一时间就看向对方,发现对方的脸上贴着一块创可贴,从校服的短袖中裸露出来的手臂带着一些淤青和划痕。
步步不是第一次看到带着伤痕回校的嘉岚,对方每次请假后的回校身上都会出现伤口。即使伤痕的程度不深,步步也能看得出来是人为故意制造的,不是嘉岚不小心摔伤或碰到其他东西而留下的伤口。
这种情况发生的次数不算少,步步怀疑嘉岚受人虐待,
而施虐者的最大嫌疑人是对方的姐姐。
由于对嘉岚关注密切,步步推断对方没有亲近的朋友、也是像她一样习惯独来独往,加上嘉岚双亲早逝,能够对他造成这种生理伤害的对象最大可能性是嘉凝。
她还数次尾随嘉岚放学,想知道对方是否惹上了社会的混混而导致受伤,可这种现象一次都没有发生。嘉凝每天都会开车来接送弟弟。步步每次看到的都是嘉岚一出学校校门便坐上姐姐的车回家。
如此一来,步步更加断定对嘉岚施暴的人应该就是嘉凝,即便没有掌握充分的证据,但从种种迹象来看她不认为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
这样的事实令步步万分不解,以她对嘉凝的认知来看,对方是一个极其溺爱与呵护弟弟的姐姐,而且公众形象良好,不管是接受访问或出席其他场面都保持着彬彬有礼的态度。
连网上一些粉丝都说若是在街上碰到嘉凝并索要签名的话,嘉凝会十分乐意地配合,还会和粉丝合照。
这样一个几乎没有负面新闻且广受好评的人很难让步步相信嘉凝会虐待嘉岚,特别是嘉岚还是她唯一的亲人和挚爱。
假如不是嘉凝,还有哪些人敢对嘉岚动手?以嘉凝的社会地位和名声,恐怕大多数人都来不及巴结讨好嘉岚而不是伤害他。
这个疑问在步步心里停留了许久,答案迟迟没有水落石出,她倒不是很想了解嘉岚和嘉凝之间的相处状况,毕竟她对别人的家事没有多少兴致。
只是嘉岚异样的情况勾起了她些许好奇心,对嘉岚的在意程度令她有点想要一窥事情的原委,倘使事情的真相和她的推测相吻合,那无疑是一件有趣至极的事,也是一个大快人心的局面。
一想到嘉岚被嘉凝反复虐待,步步忍不住在心里发出愉悦的笑声,似乎对嘉岚的怨恨找到了宣泄口。
她巴不得对方遭受越来越多的伤害,希望嘉岚遍体鳞伤,最好对方以后都要拄着拐杖、身上裹着白纱布来上课。
嘉岚的处境越是凄惨,步步越是高兴,惟其如此她才觉得自己被嘉岚践踏的自尊心有了一点点的补偿,尤其是对方遭受的摧残和蹂躏都来自最爱他的姐姐,这种强烈的讽刺令步步的心情更加愉快。
“被自己唯一的亲人虐待,那种滋味一定很好受吧。而且还是被最爱弟弟的姐姐虐待,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感觉吧。如果以后能够看到你身上的伤痕不断增加就好了,没有什么人比你更配得上这种处境。
不过你若伤得太严重而无法来学校的话我会很失望的,希望你以后就算被打断了手脚也要坚持来上课,哪怕失去了某部分的肢体也没关系,那样更合我意。”
步步默默地将这番心底话传达给嘉岚,充满仇恨的目光难得染上了喜悦的笑意,嘴角微微勾起,双眼半眯,恨不得心中的想法即刻变成现实。
一股莫名的冷意爬上嘉岚的脊背,正在记笔记的手停了下来,他感知到这份寒意是从步步那边传来,令他更加不自在,宛如脖子的动脉被对方捏在手里随时面临被割断的危险。
嘉岚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不敢迎上对方的视线,不想面对那骇人的目光,却又摆脱不了眼下的处境。
嘉岚深吸了一口气,赶紧平复心情,精神却没法集中在课堂,步步的视线分散了他的注意力,那恐怖的眼神一步一步地侵蚀着他,让他没法做到像平时那样置若罔闻。
俄顷,下课铃声的响起如同一双手将他从困境中拯救出来。嘉岚快步走出了教室,头也不回,仿佛背后有一头可怖的怪物紧追自己。
步步看着嘉岚的离去,挂在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恢复了平日的面无表情。刚才那节课她基本没有
听讲,全程都在观察嘉岚,老师讲的知识内容她业已提早自学完毕并熟练掌握。
看着嘉岚因为她露出不安的样子,步步感到兴奋的同时还感到一股不可名状的满足感,像是自己的举动得到了某种程度的回应,这种体验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也是她无比渴求的。
从小到大不论她表现得多么优秀,父母都不会向她投去一眼。不管她说出什么样的话和做出什么样的举动都无法引起父母的注意,父母将她当作透明人的存在,从来不给予她丝毫的回应。
即便收到来自老师和同龄人的赞美和羡慕,也无法填补内心的空虚,那些赞赏的话语和艳羡的目光被她的心墙挡在外面,她对这种东西不屑一顾。
她不认为那些人是在回应她,人们只不过是出于惯性而表现出这副模样,实质上没有一个人是想要真正地回应她,那装模作样的面孔令她只想作呕。
但嘉岚似乎和其他人不太一样,这个人对她不感兴趣,不会像其他人那样会对她投去羡慕和欣赏的眼神,甚至根本没有关注她。
然而这样一个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人却会因为她的目光而有所反应,还会就此进行思考,身体变得僵硬,神情变得忐忑,以及逃命般地离开教室,这一切都让步步感到不可思议。
她从嘉岚的反应中获得异样的满足感,认为对方是在认真地回应他,而不是出于惯性敷衍了事,不会把她视作透明。
害怕也好,不安也好,慌乱也好,不论嘉岚是抱着负面情绪还是正面情绪,只要给予了认真的回应,步步心中空缺的部分就会得到填补。
这种变态的满足感令步步体内的每个细胞都沸腾起来,她甚至压抑不住溢出唇边的笑声,眼里闪烁着疯狂的神色,身体因兴奋至极而轻轻颤抖。
可她又感到十分恶心和难受,竟然要从自己憎恶的人身上获得满足感,无疑是践踏自己的表现,是对自己莫大的讽刺。
步步一方面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另一方面又陶醉于满足感之中,整个人分裂成两半,双方斗争不已,拼个你死我活。锥心的痛苦和扭曲的快感宛若冰火两重天,时而让她登上极乐的巅峰,时而让她坠入十八层地狱。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仿佛变得陌生不已,这种脱离掌控的不安令她痛苦不已,恨不得从窗户一跃而下,却又令她兴奋不已,她甚至隐隐期待自己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模样。
失控的列车不一定会坠落深渊,而是驶向陌生的地方,遇到无人知晓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