楹璋关上电脑,十指相交放在后脑,身体挨着椅子,视线移到天花板,思索着嘉岚的事情。自从和嘉岚疏远之后,她通过了解嘉凝来获取有关嘉岚的信息,把嘉凝的访谈节目和杂志上的采访内容都看了一遍,其中与嘉岚相关的信息反复浏览了许多遍,结合自己的推测慢慢地拼凑嘉岚的家庭环境。
从目前的信息来看,嘉岚无疑是深受姐姐的溺爱与呵护,在姐姐为他打造的温室里无忧无虑地成长,无需了解生活的艰辛和体会物质的匮乏,衣食住行方面完全是处于超一流的水准。
然而嘉凝对嘉岚有着强烈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对嘉岚的各方面进行全方位的掌控,不喜欢嘉岚靠近其他人。哪怕嘉凝在谈到这个话题时没有表达出明显的情绪和过多的细节,楹璋却依然捕捉到其中非同寻常的气氛。
加上之前和嘉岚相处的经历来看,楹璋更加肯定对方是深受嘉凝的摆布、对姐姐不敢有丝毫的违抗,并明白了嘉岚一直不肯和他人交换联系方式和私下来往的原因。
对嘉岚的家庭状况有了大致的了解后,楹璋不禁同情和心疼嘉岚。虽然她觉得怀有这样的心情是不好的,她没有资格去怜悯对方,却还是忍不住对嘉岚的家庭环境感到一丝悲哀和心痛。
看似享受着无限宠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的嘉岚实际上却连基本的人身自由都没有。楹璋的内心五味陈杂,并对嘉凝对嘉岚过度的控制感到不满,不过她深知自己没有能力和权利去插手别人的生活,毕竟这是现实世界,不是美好简单的虚假世界。
她不可能像漫画中的正义主角那样看到身边的人承受着苦难就会毫不犹豫地帮助对方。现实世界可比二次元世界复杂得多和困难得多,她不能怀着一腔的热血和澎湃的激情就去践行所谓的正义之道。
何况她仅仅是一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高中生,有着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家庭。身边的朋友也同样是普普通通的学生,在社会上没有权势和庞大的财富,根本没有能力去做到帮助一个人脱离困境。
楹璋很久之前已明白这个世界本来就充斥着形形色色的事件,并不如表面所看的那样平静祥和,如同看起来清澈见底的湖水实际上也蕴含了数不清的杂质。所以她看待问题的方式不会粗暴地划分黑与白或对与错,而是探析个中复杂微妙的情况,了解问题的源头和人性中幽暗的一面。
作为旁观者的她怀有的感受无疑只是一个旁观者的感受,她不是嘉岚本人,不能百分百保证嘉岚在嘉凝全盘的控制下是否如她所想的那样感到痛苦和难受;不能百分百保证嘉岚一定生活过得很不幸福。万一嘉岚和嘉凝有着很深厚的感情纽带、就算对姐姐感到不满却还是无法离开姐姐呢?
各种各样的状况掠过楹璋的脑海,她明白自己对嘉岚的了解十分浅薄,对方真正的生活面貌和内心深处的想法她都一无所知。楹璋唯一能做的只有从表面的信息来分析和推测结果,至于这个结果是否正确则有待商榷。
楹璋离开房间,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罐三得利的葡萄果酒,拧开易拉环,啜饮了几口。她走到阳台,双手置于围栏上的台面,伴着果酒眺望灯火通明的城市夜景。
清凉的微风吹过她的身畔,撩起她的头发,她把一缕染成桃红色的发丝撩到耳后,闭上双眸,感受夏日里难得凉爽的时刻。她穿着一件黑色工字背心,凉风爬上她裸(河蟹)露的肌肤。她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上方的星光和弯月,举起果酒向月亮和星星做了一个干杯的动作,而后一口气喝完一半的果酒。
撇开嘉岚与嘉凝的事情,嘉岚与步步的事情才是勾起楹璋最大的好奇和疑惑,她之前只晓得步步看不惯嘉岚的成绩一直在自己之上便对嘉岚进行霸凌。
可从那天在走廊的情形来看,楹璋觉得步步和嘉岚之间切实发生了一些事。步步对嘉岚的纠缠似乎不只是欺凌那么简单,反倒有点感情纠纷的味道。
楹璋在这段时期一直在学校密切留意步步和嘉岚的动态,她无数次看到这两个人牵手的画面以及一些亲密的肢体互动,还看到过步步亲吻嘉岚的场景。楹璋感到巨大的震惊,最初看到这样的光景时脑袋一片空白,完全想象不到步步和嘉岚之间竟然拥有这层关系。
但很快她就察觉到异样之处,她注意到嘉岚从来都不会对步步表现出亲密的动作,永远都是步步主动触碰嘉岚,而且每次步步触碰嘉岚时嘉岚的表情都透露着强烈的抗拒和忍耐。楹璋看得出嘉岚对步步浓烈的负面情绪,和以前嘉岚在她面前谈起步步时展现出来的厌恶毫无二致。
反倒是步步对嘉岚流露出的情感蕴含着超乎意料的热切和些许痴迷。楹璋基本看不到步步对嘉岚的讨厌和嫌弃、而是非常亲近对方、总是粘着对方、一秒钟都不愿意放开嘉岚。她没有再看到步步对嘉岚施暴。
这一切显得太过反常,令人诧异到无以言表,仿佛一夜之间世界颠倒了过来。眼前的画面让她过去的认知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楹璋感到深深的迷惑和不解,理解不了为什么步步和嘉岚之间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步步和嘉岚为什么会发展到这层关系?步步对嘉岚的态度为何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嘉岚是因为步步的关系才不得不疏远她吗?种种问题浮上楹璋的脑际,她想不通步步和嘉岚明明不久之前还是敌对的状态现在却成了情侣。
楹璋左思右想,发现自己掌握的信息寥寥无几,无从追溯到问题的源头以及推测出发展的过程。能够确切的地方便是嘉岚对步步的抗拒和不耐,显示出他对步步全然没有一点好感,更遑论有恋爱意义上的喜欢之情。
由此一来,楹璋可以确定嘉岚是被迫和步步成为恋人。从嘉岚之前的态度和话语来看,她可以肯定嘉岚绝对不会主动和步步建立恋情,也许对方被步步拿捏住一些把柄或有着难以启齿的苦衷,才不得不向步步屈服。
楹璋倾向于认为嘉岚是受到步步的威胁才会被迫和步步在一起,而没有怀疑嘉岚欺骗她。她始终相信着嘉岚,即便对方和步步的感情变化令人大跌眼镜,她亦不觉得嘉岚之前是在说谎和玩弄她。她更加担心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嘉岚承受着步步的伤害,并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
最重要的是步步对嘉岚的态度发生根本性转变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楹璋委实想象不出一向对嘉岚抱有可怕的敌意和恨意的步步会逼迫嘉岚和她建立恋情,这种变化实在太突兀太奇怪了,横看竖看都没有合理的地方。
步步看向嘉岚的眼神就像一般的少女望着自己最中意的对象,那满溢而出的喜爱和钟情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不同之处在于步步的眼神里还带有看猎物般的意味,有时候注视嘉岚的眼光犹如在看着自己最珍爱的专属品,而不是把对方视作一个独立的个体。
步步对嘉岚所做的举动同样带有强烈的占有欲意味,把嘉岚圈在怀里的姿势像是恨不得把对方永远地锁在怀中,每次握住嘉岚的手时力度都非常大,宛如要捏碎对方的骨头。楹璋很多次看到嘉岚被步步握住手时都会疼得皱起眉头。
她或多或少地明白嘉岚不得不和她疏远的原因——一定和步步脱不了关系。有一个占有欲如此恐怖的对象在身边,嘉岚大概是没法和除步步以外的任何人接触了。
楹璋感到毛骨悚然,她难以想象步步对嘉岚的独占欲如此之深,这种病态的感情和嘉凝对嘉岚的掌控有几分相似。步步每时每刻都守在嘉岚身边、寸步不离,嘉岚的移动距离始终离不开步步的视线范围,只有去洗手间时才能获得片刻的人身自由。楹璋对此头皮发麻,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望着宛若被步步关在笼子里的嘉岚,楹璋感到无比痛心和愤慨,有好几次她差点控制不住冲上去分开对方二人,恨不得把步步痛打一顿。然而嘉岚的话语始终盘旋在她的脑里、抑制着她的冲动。
嘉岚要求楹璋不要插手他和步步之间的事、也不要主动来找他,楹璋时时刻刻记着嘉岚的话并付诸实践。不过偶尔看到嘉岚在步步面前流露出悲哀的神色时,楹璋不由疑惑“自己不去帮助嘉岚真的没问题吗?任由嘉岚独自解决真的可以吗?”
楹璋对嘉岚的话语有过怀疑,却仍然选择遵从对方的要求。她相信嘉岚这么做一定是有他的理由,哪怕她不知道这个理由,因此她在身后一直默默地注视嘉岚。若是步步对嘉岚动粗,楹璋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解围。暴力是楹璋的底线,只要步步不触犯这条底线,楹璋都不会插手对方俩人的事。
楹璋耐心等待嘉岚会在某一天告诉她事情的缘由,对方曾经答应过她有朝一日会告诉她事情的来龙去脉。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她所要做的就是等待。
楹璋祈祷嘉岚在步步身边不要受到一点伤害,尽管步步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楹璋依旧祈盼这个人渣出于对嘉岚的喜欢而对嘉岚好一些、不要再像昔日那样对嘉岚进行言语和肢体的双重暴力。
楹璋喝光了果酒,捏扁罐身,发出金属变形的声音。她凝视了一会色彩缤纷的城市灯光,闪耀美丽的光芒没法照耀她幽暗的内心。有些事情总会让人无能为力,不是单靠热情和努力就能得偿所愿,犹若天边遥远的星光令人无论如何都无法企及。
一天中午,步步将嘉岚带到学校的天台,把嘉岚逼到墙上,双手扣住对方的肩膀,炽热的视线纹丝不移地盯视对方。嘉岚被看得心里发毛,一脸紧张地望着步步,心想对方又在发什么神经。
“我这几天都在想一个问题——我们交往了一段时间,却连接吻都没有。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步步忽然抛出这句话。嘉岚满脸惊诧,不知作何反应。
“我觉得基本上没有什么情侣会像我们这样交往了那么久连一次接吻都没有,所以我决定要在今天突破这个“零”,就算你不同意也没办法。”步步补充道,态度无比强硬,丝毫没有让步的余地。
嘉岚瞪大眼睛,脑浆糊成一团,步步过于直接的话语让他难以招架,并且对方所说的问题从来没有浮上他的意识。他压根没有思考过接吻这个问题,一向认为从来不会发生的事蓦然降临在自己面前,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步步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按照他们现在的关系,连一次接吻都没有委实是不正常,但在嘉岚心里却又是再正常不过。毕竟他从头到尾都是被步步牵扯进来,被迫成为对方的恋人,没有自主性可言,即使对方此刻提出接吻的要求,他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嘉岚晓得自己在劫难逃,反抗只会换来暴力的制裁,最后还是要不得不完成接吻的要求,不如一开始就听从对方,实现所谓“零”的突破。他看了步步一会儿,不自觉地露出难为情的面色,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淡然地道:“既然你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没有拒绝的余地,那就按照你所说的做吧。”
嘉岚冷淡的反应令步步非常不满,对方完全没有身为恋人的自觉,犹如一个机器人被人启动了某个功能后表现出机械的公式化的回应,没有感情的温度。而且她感知到嘉岚的不情愿,对方根本没有考虑过要和她做这种事,若不是她提出这个要求,嘉岚大概一辈子都不会主动和她接吻。
怒气攻心的步步不禁甩了嘉岚一记耳光,她揪住对方的头发,目光狠厉,声音冷冽地道:“你很不情愿和我做这种事吗?做这种事情让你很恶心吗?你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散发出抗拒和厌恶的气息,难道我提出的这个要求在你看来很不可理喻吗?你是不是宁可被我揍到进医院也不愿意和我接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也会尊重你的选择。”
嘉岚露出畏惧的表情,缩起身子,迷惑地看向步步,小心翼翼地道:“我…我根本没有这样想,为什么你总要这样看待我…”话音刚落,又被步步狠狠地掴了一巴掌,膝盖被对方重重地踢了一脚。他痛呼一音,差点跪下来。
步步用另一只手揪起他的衣领,面目狰狞,眼中弥漫着可怖的冷意,一副恨不得把嘉岚五马分尸的模样,“你当我是弱智吗?你以为我真的看不出来你一点都不想和我接吻?我提出这个问题时你的表情比看到一头怪物吃人还要震惊,你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吗?分明就是毫不掩饰。”
嘉岚惊慌不已,害怕步步接下来会把自己揍得站不起来,深知自己不管说什么都不能平息对方的怒火,万般无奈的他道:“我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意义,所以我不打算为自己辩护和解释。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接吻对吧,那我们就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争吵上好吗?”
步步大力掐住对方的脸腮,更加强烈的痛楚刺激着对方的神经,她的眼神越来越凶狠,脸色冷峻得仿佛能凝结人的血液,轻声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是不是我最近对你太温柔了以至于给了你得寸进尺的空间。”
嘉岚一反常态地没有被步步恐怖的气势所震慑,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好笑地道:“你不是说要接吻吗?那为什么要抓住其他事情不放?这样下去我们根本就完成不了这种事。还是说你其实想要做的事不是接吻,而是以这个为幌子来对我施暴,假如是这个的话,你的目的达到了。那接下来是不是要准备把我揍到进医院?然后闹到让嘉凝知道。”
“你…!!”步步举起手欲要往对方的脸上扇去一耳光,却没有成功,似乎有股强大的拉力制止了她的动作。嘉岚的伶牙俐齿驳得她哑口无言,她想要割掉对方的舌头,使对方永远都发不出声音。
步步目欲眦裂,怒气达到高峰,她怀疑自己也许这段时间真的对嘉岚太好了,给了对方反抗她的勇气。她想要的不是会驳得她火冒三丈的嘉岚,而是以前那个被她怒斥一句就会吓得流眼泪的嘉岚。
但嘉岚和从前不太一样了,纵使忌惮着她的暴力和威胁,却不再像往时那般懦弱和胆怯。是因为楹璋的缘故吗?嘉岚似乎和楹璋接触了之后发生了不小的转变。
怒火熊熊燃烧的步步失去了理性,她的脑子里没有了接吻的念头,只想着如何通过暴力的手段来教训嘉岚——是该打断对方的双手还是双脚?抑或是打断对方的肋骨?倘若不是顾及到嘉凝的存在,步步是真的会把这些念头付诸实践。
同时她还忘记了之前对自己的告示,一旦情绪失控,她就会进入几近癫狂的状态,脑海里只有血腥和镇压,全然记不起自己曾经在心里说过会尽量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对嘉岚动粗以及试着相信对方。显然,她失败了。
只要嘉岚表露出来的反应不符合她的期待,步步就会控制不住地大发雷霆,从而被暴力的因子驱使。她对嘉岚的重视和关注达到了没法用病态来形容的地步。
正是她太过在乎对方,太过渴望控制对方,才无法忍受对方露出一点点与她期望中不相符的表现,这会让她感到很失望很挫败很痛苦,如同从天际坠落到深不可见的谷底。那种落差感没法用言语表达,比无数只肉虫啃食心脏还要难受许多倍。
其实嘉岚一旦像以前那般表现出惧怵流泪的姿态,说不定能消去步步心头的一些戾气。而嘉岚偏偏以步步极其讨厌的方式来回应,宛如在看小丑表演一般看着步步,更是把气氛推到僵冷至极的地步。正当步步准备给嘉岚一场惨痛的教训时,嘉岚接下来的动作令人目瞪口呆。
他表现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道:“其实我想通了一个问题,就算我的人生到此为止也未尝不可。很早以前我就已经不想活在这个世界,可惜我实在太怕死,一直没有勇气自杀。但到了这一刻我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反正我每一日都是在地狱中度过。我感受不到自己活着的气息,所以我决定接受命运的裁判,这场恋爱游戏就到此为止吧。”
步步一脸呆愣,头脑空白,嘉岚这番突如其来的话语好像一阵飓风扫走了她所有的想法。或者说她被吓了一大跳,以致失去了作出反应的能力,无法思考,呆呆地看着嘉岚从裤袋里掏出手机。
嘉岚打开通讯录界面,“我决定把我们之间所有的事告诉嘉凝,我已经不再害怕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的结果了,大不了就是被嘉凝活生生打死而已。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被她打死是最好的下场。你现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威胁到我了,而且我也要提醒你,嘉凝不但不会放过我,同样也不会放过你,虽然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把你整死,可起码会让你半死不活。”
嘉岚的语气平静得不得了,和说今日的午饭很好吃没有区别。要不是讲话的内容过于惊骇,没有人能够想象他是以一种聊日常生活的态度来说这番话,他毫不犹豫地按下通话键。步步仍然愣在原地,深陷在震惊中无法自拔,压根不晓得眼前发生了什么状况。
电话铃声响了两遍后被接起,嘉岚以极其正常的语调说:“姐姐,你现在方便吗?我有一些事情想要跟你说。”
“只要是嘉岚打电话过来,我任何时候都方便通话。你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嘉凝温柔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