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说:“好。”
十分礼貌地放开她的手腕,背过身去,到中岛台捡散落的玻璃碎片,半跪着的背影也保持着一贯的高贵优雅。
江橙在沙发上坐了下,也不看他,只是坚决要等到他走,才肯去睡觉。
应崇平时收拾过玻璃吗?他的手很漂亮干净,指节修长,骨掌分明,手背的血脉经络都好看得恰到好处。
她一向很喜欢观察他的手。
这样完美如艺术品的手如果被划伤的话——
算了,一个大男人,伤了就伤了,况且她也没让他去收拾。
视线落到茶桌,那个精致的首饰盒又映入眼帘。她没犹豫,伸手去拿,只是握在手心,没有打开。
应崇把碎片扔进垃圾桶,听她脚步过来,盯着地上细小的碎屑,眉头皱了下。
起身挡在这堆东西面前,手臂撑着岛台边沿,挡住她的去路,不让她往前,除非撞他怀里。
江橙咬着唇偏了下头,刚哭完还有点抽噎,委屈得不行。顺便看了眼他的手指,完好无损。
狗男人下巴抬了下,往碎屑的方向示意,说得极慢沉着声数落她:“来,往这东西上踩。”
江橙:?
什么态度?
她莫名感觉脚下一凉,吸了口气,偏过头,“你把这东西拿回去。”
应崇半晌没接,回过身去。情绪很淡,但很不悦。“不要就扔了。”
他微微弯腰把地上那一堆清理干净,反复确认了几次,才又半跪下整理系垃圾袋。
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听到江橙淡淡说了声:“谢了。”
精致的首饰盒落入垃圾桶,静静躺在玻璃碎片里面,空气一瞬安静。
应崇系袋子的手指顿了一瞬,也只是一瞬,头也没抬,紧抿着唇把它系好。
江橙觉得,以他的性格,怎么着下一句话也应该是:这玩意儿xx万,你确定?
但他没说话,把西装搭在手肘,换好鞋,拎着垃圾袋,开门。
“应崇。”她叫住他,本想说别把戒指扔了,挺贵的。
男人没说话,转过身来等着她的下文,脸上带着疲惫和不愿多言的情绪。
实际上他很怕,克制,冷淡,没有说话欲望。
江橙的话到底是没说出口,改口道:“你的东西我会尽快收拾好送到对面。”
说完这最后一句,也没留心他的反应,径直转身上楼。
应崇脊背僵直了很久,烦躁不安。把壁灯熄了,关门离开。
江橙上楼扑进床里就睡了。已经很久没睡了。
她梦到大学时候的自己。阮清清和刘漾还整天跟她腻在一起,她们说起过自己以后的理想工作。
她那时候怎么说的来着。现在也早已失了本心。
梦到了妈妈。她是照片上二十多岁的那个模样,年轻,漂亮,皮肤冷白,身形纤瘦,五官却比江橙柔和。
如果妈妈没死,大概会让她也从小学芭蕾,弹钢琴,学礼仪,像个高贵的公主,没什么烟火气儿,傲娇不可染指。那样会不会跟他很相配?
梦里,她跟妈妈面对面,两个眉眼过分相似的女人。
妈妈,你没有出息,没有看到我长大。她说。
妈妈那张脸一看就很抑郁,但她还是笑说:你若是有出息,就该对爱你的人好一点。
江橙点头,会的。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会努力比你活得更久一点的。
妈妈说,嗯,这个我很放心,有人会替爸爸妈妈照顾
好你。
江橙淡漠:我需要照顾的时候你不在,我现在长大了,我可以照顾好亲人和朋友,比你想象中坚强。
她第一次接收到来自母亲的教训,居然是在梦里。
母亲说,他人喜爱你、爱护你,都是好意。你要学会善待他人的好意,因为他们本可以不这么做。
江橙想到了应崇:有些爱护让我喘不过气,没疼在你身上,你没资格指点。
母亲又说:谁不是第一次活?拿完美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前,先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是啊,怎么忘了。爸爸说过,程晓钰是个烈性子的假公主。
刻薄,幼稚,讲不通。江橙有一种跟同龄人吵架的感觉。
也感觉是在跟自己吵架。
这个想法一出,她猛得睁眼,吓出一身冷汗。
这梦来得莫名其妙。
大约是心里有事儿,睡也睡不安稳,明明那么累,醒来也才早上十点。
......
嗯,才十点。
才。
洗完澡出来,把窗帘全都拉开,阳光丝丝缕缕照进来,温暖舒适,至此,她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下午四点多,江洲越打电话来,说周芩回国了,中美双方会对这次的经济案进行处理。
“律师怎么说。”江橙不太想再麻烦王明翰,他正准备婚礼的事,她不能总添麻烦。律师是从二叔伯那借来的,英国人,有名的金牌律师,很是擅长这类案件。
“非法集资,贿赂,没收财产,无期徒刑。”江洲越说,“另外,我也脱不了责任,总之可能是会罚在我头上。”
说完他笑了声,“还好爸爸把京江都留给你。”
江橙嗯了声,“先好好走法律程序。”
保守估计案期有两个月左右。华盛顿那边她拜托了赵老,他会去跟上面打打交道。先前放在顾晚名下的钱大部分也会用在这个上面。
公司法人还是周芩,落在江洲越头上的关键部分,还是贿赂。如果那个被贿赂者不承认有过此事,那他就可以没事。至于周芩,监牢可能是非去不可了。
“这个世道,无论在哪个国家,谁都得向资本低头。”
这句王明翰说过的、轻飘飘的话,此时转回到她的脑子里。
江橙提手按了按眉心。
“对了,”江洲越提醒她:“尽快跟应崇离婚,离他远点。”
江橙蹙眉,心里一沉:“你查到什么了?”
“警方资料有详细的股权认购情况,华盛副总方喻科认购股权的时间,远比我们想象中早得多。”江洲越默了下,“那个时间,连我都还没意识到我的公司会被查处。”
江橙感觉哪里突然钝裂,可能是心脏。声音有点发颤,“也就是说,他一定不是为了帮你脱罪才收购的,对吗?”
“对,他妈的,所以你尽快跟他划清界限,京江给他就给他,你要保证自己的安全。这个人心思太缜密,我们猜不透。还有,你尽快过来一趟。我妈说有个东西是爸爸交代过的,怕再拖没机会亲手给你。”江洲越最后这么说。
“我现在过去。”
江橙没犹豫,迅速换衣服出门。睡眠不足头脑发昏,她没打算开车,直接栅栏走。
她收了手机,还没来得及抬起头,就被冰冷的闪光灯晃了下眼。
这种场面她没经历过,但也不至于令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