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景博把一切看得通透，但固执地爱了她这么多年。

江橙忽然回忆起那段往事，貌似正是因为他在短时间内把自己了解得透彻，她才破例，答应跟他交往。尽管这段感情并没持续多久，但她却收获了除朋友外的理解和信任。

那时候她不太懂爱情。友情是生活的全部，不懂风情的她就把梁景博推开了。

但这不妨碍她对梁景博的通透和敞亮表示欣赏。

大概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允许梁景博在她面前大肆分析自己和应崇的这段婚姻。实际上，他说的，都对。

CIA的事却提得过于刻意，江橙便注意到扣在桌上的手机，本来只是猜测，却从他脸上一瞬的慌乱中捕捉到真相。

应崇在听。但她也无所谓，毕竟就要离开。目的地在哪儿只有容岁知道，但这是公司保密内容，所以，不会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都市浮躁喧嚣，她对即将到来的另一种生活充满期待，并且出乎意料得洒脱。没有跟任何朋友告别，没有一丝丝舍不得，就踏上了前往目的地的火车。

整整三十六个小时，还没来得及感受大自然赐予的美景，就被车程折磨得没有半点儿精气神。下了火车，一个看起来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男人开车接上她，途径很远的山路，才到目的地——宝羊县。

接她的男人叫唐恕，身材匀称，高她一头，三十岁，学医，是个被各教授博导看好的天才医生，本硕连读，被军医大学聘为博士，却自愿中途放弃。那年禾村爆发了一场传染疾病，于是他来到禾村当乡医，一来就是三年多，还利用闲余时间给孩子们上上课，待得越久，就越不想离开。

“宝羊县在大凉山深处，县里大多是彝族居民，我们负责的是县里邻边的禾村，都是留守儿童和上了年纪的老人。”男人叼着五块钱的廉价烟，单手把她的行李箱拎下来。

江橙避着烟味，点点头，“也都是彝族儿童吗？”

唐恕察觉到她的动作，把烟扔到脚下踩灭，摇头：“汉族。”他猜到她的心思，笑了下，安抚她：“语言还是通的，不然我这个老师白干了。”

江橙被他带到一处家属院，每层两户，考虑到安全问题，她被安排住在二楼，对门没人住，楼上两间住的是不能自理的白发老人，一楼住着两个志愿者护工。说是家属院，不如说是养老院。

“唐医生，谢谢您，今天耽误了您工作，实在是不好意思。”江橙有些抱歉，她听说今天因为她，唐恕给孩子们停课了。

唐恕看着面色憔悴却依旧挡不住美貌的姑娘一个劲儿给他道歉，乐了。“没事儿，你来也是为了给我减负。”

提到这个，江橙更支吾，“...从医方面我只有书本知识...这个也需要您多指教了...”

“不碍事，必要的时候麻烦你给我打打下手。”

“唐医生您太客气了，您尽管使唤。”她不自在地冒充圆滑。

唐恕看来，江橙不过是心血来潮，再加上自己的那个助理临时跑路，不得已才招了她。等真正考乡医的时间一到，就有大批人可选，那时，江橙也该尝够了新鲜该回家了。

这地方海拔高，但暑期有一个月特别热，晒得地上会裂缝，有时候又会很冷，十月就开始飘雪。所以生病是常有的事。

一下雨，山路泥泞崎岖，根本没法下山，医疗卫生条件又差得不得了，所以看病救人这事儿根本容不得马虎。

禾村村民很少，大概有三十多户，不出半天就可以把整个村子走完，晚上黑漆漆一片，只有村口有一盏陈年破旧昏黄的路灯，昏黄得连影子映在地上都很浅淡。

大家对江橙的到来都很热情，来了一个月，几乎每天都被人邀去家里做客。邀请她的大多数小孩，拉着她问关于大凉山外面的世界。有些孩子家里就一床一桌一锅，照顾着老人和弟弟妹妹，却也把清贫日子过得很好。

这地方不缺土豆和羊奶，一个多月下来，把江橙的胃折腾得够呛。她无数次回想，如果回到跟梁景博吃饭的那天，她一定埋头把那帝王蟹吃干净。

“唐老师，您下课啦。”江橙笑着跟小孩儿打完招呼，抬眼看到挂着眼镜出来的唐恕。

细边儿眼镜把她的思绪拉远了些，来到这，还是第一次想起那人。她没有拉黑，也没有不接他的电话，那人倒也没联系过她。

唐恕觉得这姑娘有意思，笑起来两个小酒窝很深，来了这山里，从不提化妆，从不喊苦喊累，在学校就喊他唐老师，平时就喊他唐医生，但做起事儿来丝毫不对他客气。

他把备课的一叠纸递给她，穿自己的外套，“路上不好走，你来这儿做什么？”

江橙翻了几页，没回答他的问题，“唐老师，您的字儿可跟您一点都不像啊。”

唐恕：“......”

“真丑。”江橙评价了俩字儿，把这叠纸塞给他。

“医生有几个字能看的？”

两人往回走，江橙突然想起为什么来，笑了下，略有些讨好，“对了，唐医生，村长今天打电话来说镇医院那边确诊了，凯凯确实是肺部感染，伴有支气管**，有淤血，不过不严重。跟您分析的分毫不差。”

“嗯。”唐恕不咸不淡地哼了声。

“您这一天辛苦了，我做了饭，您要不要一起吃点儿？”江橙来到这里以后开始学着自己做饭，难以下咽是真的，日子久了，对这种难以下咽的饭菜倒也慢慢习惯了，还敢拿出来招待人了。

唐恕微微低头睨了下，“...医疗资源很有限，算了吧。”

上次他和一个小孩吃了江橙做的饭，肠胃不适了好几天，再加上风雨天气，那小孩感冒发烧一下子全来了，可没少受罪。唐恕可不敢再碰。

江橙撇嘴，脚下步子放快，不想搭理他。

唐恕无奈笑笑，悠悠跟上她。“凯凯呢，虽然不发烧，咳嗽也不太严重，但肺部湿罗音重，就可能存在肺与支气管病变。”

“这个我也知道，但为什么你那么笃定不是肺结核？”江橙很佩服，不敢轻易下诊断，唐恕不一样，听诊完两遍就立刻联系人往医院送，一分钟都没耽搁，直到凯凯被送走，江橙还是懵的。

唐恕抽出支笔，停下步子在教案的背面三两下画了个肺部简易图，示意江橙过来看。

“有湿罗音的情况下，首先我们要排除会传染的肺结核。第一遍听这里和这里，”他用笔描了下单侧，“如果湿罗音在一侧或局限性分布，这两个地方就会很重，那就不排除肺结核的可能性。”

他又画了下，“第二遍听两肺底部，分布在底部的湿罗音，只有肺淤血、肺水肿、支气管肺炎三种。凯凯咳嗽不重，没有呼吸困难和阵发性咳嗽，所以排除肺水肿。明白了？”

江橙把那张纸拿在手里，似懂非懂：“明白了...吧...”

“没事儿，初学者都这样。”唐恕拍她肩膀，“走吧。”

江橙跟着走了几步，到了岔路口，见他没有拐弯的意思，客气道，“唐医生，您不回家？”

唐恕手插口袋，回过身笑得痞，“眼看天就黑了，你这么漂亮我不放心啊。”

“唐医生，瞧您说的，我这么大人了。”江橙客客气气。

“我去看看两位老人，顺便送你。

”男人留给她一个背影，显然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天色渐暗，江橙也不再推脱，跟着他往回走，到家属院门口，唐恕放慢速度，江橙回头发现他驻足不前。

“唐医生，我陪您一起去看看？”她肚子饿的咕咕叫。

唐恕靠着墙，从兜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冲她说，“你先去，我抽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