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璃槿初见北非暝的那个下午,他从院子里将将停下的马车上扶着车楹走下来,迎着青州初夏的明媚的阳光,颀长的黑色常服暗金色的丝线浮动着的光,清贵不可言。她走下秋千架,在门廊芭蕉掩映下,出于一时好奇,略大胆地张望了一眼。
他正搀着马车上一位形容娇小的女子慢慢小心地走下,即使这样的时节,那女子却被厚实的狐裘遮掩得看不清面目。及至那怀中的女子站得稳了,他似不经意地朝自己的方向望了一眼。他的面目像融在光影中一样不甚分明,但莫璃槿只觉得呼吸一滞,混沌中好像有一种别样的心绪泛上来,像深海溺水的人看到了久违的光,带着似曾相识的恍惚与怔忡。也不确定是否被发现了,当下觉得动也不是,走也不是,只本能地先避开了他的目光。
以后很久一段时间,她把这种反应归咎为:一、她太久没有看到特别好看的小哥哥;二、职业病,被发现、或者可能被发现以后的应激反应。
她自己觉得第一种可能性不大,虽说食色性也,但她应该还不至于如此,更别说她连那人的眉眼都未曾看清。第二种倒是合理很多。
待遥遥听得管家将贵客们迎到了厅堂,莫璃槿才小心地回头,直等到走过了西厢房的第二道游廊,离前院厅堂足够远了,才随手招来院里的小厮,问今日是哪位贵客、怎得之前没听见他家公子提过要来。答曰,是东来的贵客,因妹妹病发突然,其兄长特地急急携来找公子医治,哪知这样不巧,公子去邻州寻药去了,因而他们这些下人也是昨日才得知的消息呢。
云沧大陆广袤万里不止,青州在其极西,这私宅偏又在青州陆地向海延伸的阳城,南北分别临两海,鱼、盐富足,实打实的海景别墅。莫璃槿暗槽:“哪里来的客人能不打东边来?”
不过她大概也明白,汐大公子医名远播,来这里寻医的非富即贵。这里的规矩严,侍从由上而下,教得一概口风紧,轻易断不会透露客人更多的信息。横竖她只出于好奇,想了解个大概,没有任何刨根问底的精神,再说她如今这个身份敏感,凡事两耳不闻不行,了解太过也非好事。再说汐流飒还没回来,所以这一行人无论是谁,目前她都断不会主动结交。这别院又大,她只需龟缩在客房不乱走动,平时也没什么碰面机会。
于是莫璃槿也定了心思,当下只让这小厮去备马,容她换了衣服就如常去海问楼。
这海问楼是阳城最大的酒楼。青州偏远,这里的偏远主要是说青州在云沧大陆边缘,远离各种政治中心,对于这个时代的城市发展,政治影响显然大体上比经济影响更为重要。不过这青州渔盐业实在兴盛,尤其盐是国税命脉之一,因而平时也是繁华富饶之地。
既为阳城最大的酒楼,酒菜俱美是不必多提的,但是这酒菜跟景色一比就逊色不已。
此楼正在阳城这三面临海之处的三面临海之处,拔地而起的五层楼皆是雕梁画栋。一楼设明窗,不临海那一面设正门,旌旗招展,广迎四方宾客。临海三面严整地摆了酒桌以供观景。
二楼以四根两人合抱粗的红木柱子支撑,四面通透,不设窗楹,潮汛时节只看惊涛拍岸,海浪滔天,蔚为壮观,是以此时多文人墨客来此把酒言欢,在那四根红木柱子上留下了不少诗词歌赋。早年间来的还能在柱子上挥毫泼墨,后来的就只能见缝插针。再以后饶是蝇头小楷也插不下了,便是写在栏杆上的也有、,若是喝的兴起,桌子上板凳上也是肆意挥洒。因此越是出名的酒楼,更换桌椅板凳也比别处勤些。
只是这景色与海问楼的声色一比,就还要逊色。海问楼当然不是烟花场所,只是也自己蓄养许多色艺双绝的歌伎,这些歌伎日日只在那二楼中央专设的舞台上表演。尤其这近月余新来的一歌
伎,名唤芷约的,唱得一水吴越之地的缠绵软语,更添眉目如画,腰肢袅娜,一双含情目堪称勾魂摄魄,叫人闻之欲醉。又有传言说这歌伎是颍都而来,颇有些气性;加之酒楼有意提拔身价,待价而沽,因此平素只在帷幔后歌一曲,歌毕即去,叫人看着那影影憧憧下的曼妙身影遐想而不得。这海问楼幕后似有背景,因此寻常人倒也不敢唐突孟浪。
单这二楼高就丈许,中部以上及至五楼穹顶俱不设遮拦,显得格外高阔雄伟。而三楼以上虽是包间,其客人只在本楼也能遥遥俯瞰楼下,饱览丝竹之音。包间越往上价位越高,装饰摆件也越是精美华贵。虽说如此,第五层楼没有足够尊贵的客人却是常年少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