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夏侯箬睡得极不安生,仿佛又回到那段难捱的日子,半睡半醒。在迷迷蒙蒙之间她仿佛看见了景翊的身影,他就坐在床边,即便在黑暗之下,她也能感受到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她想睁开眼睛,可一阵阵的倦意席卷而来,她一点力气也没有,心中默念极淡的一声“煦之哥哥”。
再睁眼时,已是天亮,她看见头顶上大红色床幔一层一层迤逦垂下,金丝绣双喜图纹在她眼前铺陈开来,大团大团,极是精致!
夏侯箬忽地忆起昨夜的喜帕,那也是同样的精致,真是可惜了!夏侯箬轻舒一口气,叹惋之余,却是几分苦味儿在心间阵阵翻滚,比那年在御药房误食的萸连还要苦上半分。很快,她又宽慰自己,昨夜之事本就在意料之中,偏生自己生出了念想,日后再不作念想便不会苦了!话虽这般说,可那苦味儿却仍是郁郁不散!
红襄生怕打扰了夏侯箬,算准了时辰才进内屋,撩帐,见夏侯箬睁着眼睛出神地望着帐顶,探手将幔幕挂在一旁金钩上,笑道:“小姐,奴婢伺候您梳洗!”
夏侯箬笑着起身,环顾屋内四面,察觉昨日满目的喜字祥纹早已除去,喜庆之气渐淡,整个屋子反倒显得素朴了许多。周遭摆饰物什虽少,却件件都极为讲究。夏侯箬自然也就猜到这间新房原先的主人是何人,不由讪笑,暗道:夏侯箬啊,你也鸠占鹊巢了一把!
绿意捧正妃礼服进屋时,红襄正给夏侯箬盘发。绿意将衣服整齐叠放在一旁,侧头瞧了瞧夏侯箬的面色,独自行到床榻前,将衣袖内藏着的一方锦帛替换下床榻上白净丝帛,便招呼嬷嬷丫头们上前收拾床榻,清整屋子。
夏侯箬一瞧宫内嬷嬷进屋,暗叫不好,她怎忘了宫内的规矩,那锦帛一片白净,如何交差?正慌神,却见那嬷嬷转身,领着丫头笑着向她一拜,说了几句吉祥话,端着那方丝帛出了屋子!
夏侯箬不解,偏头望向绿意,却见她唇瓣启合,细细辩明方知道的是放心二字。
夏侯箬明了地垂眸颔首,回正身子,瞧见红襄自妆案上取了几支金累丝步摇,便笑道:“红襄,今日素净些,取玉簪吧。”
红襄瞧了瞧夏侯箬不加一饰的发髻,想辅金妆点,无奈夏侯箬道能素妆便素妆,嘟嚷道:“小姐今日可是进宫,若是寒碜了,岂不是让人笑话去?”
一旁的绿意闻言上前道:“红襄,你且照小姐的话来。”
夏侯箬会心浅笑不语,任红襄摆弄。绿意跟着她年岁多,知晓她性子,思虑也缜密些。宫里人人尽知,她夏侯箬不过是仗着景宣帝的欢喜入了怡王府,一纸婚书,便做了怡王府的当家主母,说得好听是正妃,说得不好听就是摆设,她又何苦让自己光鲜亮丽地去做旁人的笑柄?若是有得选,她今日也不会穿这一身礼服!
“小姐,您瞧瞧可好?”红襄将夏侯箬腰间最后一根丝带系好,引她起身。
夏侯箬细瞧镜中之人,一袭金丝织锦礼服包裹身姿,领口袖口金银线交织配白色狐狸毛滚边,腰间淡色丝绦垂下,甚是华贵。素髻顺发,髻下挂着一对金嵌珠翠耳坠,白珠青玉,与发间玉簪相配,衬得整个人清莹空灵,如黛青眉,犹如昨画,玉鼻盈唇。偏生双眸微带肿胀,生生减了几分。
“红襄这双可是巧手,怎会不好!”夏侯箬握着红襄的手笑道。
绿意拿了件月白色大氅,便推着二人出门,念碎道:“小姐可别耽误了进宫的时辰!”
说来也巧,夏侯箬一出屋子,便瞧见景翊自回廊那头行来,身着冬礼服,顶戴金冠。许是未料想会撞见,二人皆是一怔。
夏侯箬纳罕景翊怎会在东院,隐下疑惑,福身道:“夏侯箬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
景翊双眉紧锁,背手踱步上前,停至夏侯箬前方,只见她黑亮的盘发,珠玉在耳垂下摇晃,心下越发烦躁不快。昨夜他从碧园回来便在书房安置,整夜思虑夏侯箬与琓瑗相似之事,奈何毫无线索,自然是百思不得其解!
绿意红襄只当景翊为难夏侯箬,跪地请安道:“王爷吉祥!”
景翊眯眼,清冷道:“都起身吧!”
而后,二人在花厅用早饭,景翊落座主位,夏侯箬捡了一个位子坐下,这位子与景翊所坐之位相隔几人,她抬头间也不会与他视线交汇,免去了不少尴尬。
夏侯箬努力维持面上的平静,一手紧紧地抓着汤匙,一手缩在衣袖内,垂头垂眸,一勺一勺认真地吃着瓷碗内的粥米。
景翊打量了她几眼,觉着无异,便也顾自吃食。
一顿早膳,谁都没有多说一句话,厅外雪片簌簌,也未能打破二人之间的静谧。
立在高墙之外,白雪之下的红墙金色琉璃瓦,夏侯箬忽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紧张,她不是第一次进宫,却是第一次以怡王妃的身份进宫,这个新身份,来得太突然,她压根就没适应!
提及身份,她多么希望她仍是泰山之上的小婢女,他依旧是她的侍卫大哥!
她记得那年她下山,他将她送至行馆口,他轻轻地环着她。她羞涩地推开他,道六王爷与侍卫们都瞧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