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服了药的缘故,夏侯箬总觉得头昏昏沉沉,一个劲儿地往下坠,不多时便又入了睡。因着伤在腰背,她只得趴伏着,睡久了难免颈脖酸痛,胸闷气堵,可又偏生醒不清明。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轻轻地抚着她的脸颊,一下又一下,动作轻柔如抚珍宝。夏侯箬不自觉地侧了侧头,那道柔劲儿又落在了自己的发上,也是一下又一下,却比适才迟缓上了许多,她仿佛也听见几声微不可闻的欷歔在耳旁渐渐隐没了去。
一连几日,云雾散尽,虽未放晴,露雪却也消融不少。夏侯箬伏在炕案上,偏着头巴巴地瞧着屋檐处正滴着水的冰溜子,偶有几支坠地,碰撞出清脆破碎的声音。
“啪——”
“第十一支了!”夏侯箬细细念叨,食指尖儿有意无意划着案木上的花纹。这几日的东院真是格外安静啊!
才叹道这话儿,夏侯箬便听见屋外似有争执声,顿时忧心起绿意,慌忙起身汲鞋。一小丫头连步上前,慌道:“王妃这是要上哪儿去?”
夏侯箬不想与她多说,只将她轻轻推开,径自向门外去,还未拐出屋子,便见绿意捧着药碗迎面而来。
绿意忙将药碗递给小丫头,搓搓夏侯箬冰冷的手,道:“小姐出来做什么?有什么事儿交代给奴婢就是了。”
夏侯箬上下打量了绿意一回,见她无碍心才安,淡淡道:“没事!”
绿意伺候夏侯箬用完药,领着小丫头正要退出去,只听夏侯箬问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绿意正要回话,却见夏侯箬直直地望着小丫头。
东院的丫头嬷嬷算是府里最少的,只是近几日因着夏侯箬不喜说话,一个个不免面露惧色,使得院里气氛倍显诡谲。夏侯箬眼见心烦,扯了个故将一干人皆打发了去,后洪江又送了几人来也是被她婉拒了。这何时又多出了个小丫头?
小丫头望了一眼绿意,谨慎回道:“回王妃的话,是石姨娘来了,说是要给王妃请安!守门的小厮不肯通传,便起了争执。”
夏侯箬眸色一凛,道:“来过几回了?”
小丫头怯怯道:“来了三四回,只是王爷吩咐过任何人不得叨扰王妃休养。”忽开了窍似的,抬头道:“王妃要见石姨娘吗?奴婢立马去请!”
夏侯箬一瞧她不过十三四岁,简单梳着双丫髻,丝丝云鬟垂在两耳边,面容饱满,眼间单纯,这性子与红襄倒有些相像。
夏侯箬又打量了一眼,道:“若你去了,岂不是违了王爷的命令?你不怕受罚?”
小丫头慌了神,忙跪地道:“奴婢不怕!王爷派奴婢来伺候王妃,那王妃就是奴婢的主子,奴婢只听主子一人的话!”
夏侯箬笑着点头,向一旁忍笑的绿意道:“这孩子比红襄沉稳太多了!”
绿意会心地上前扶起小丫头,笑道:“红襄可是被小姐给宠坏的!”
夏侯箬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听得一头雾水,终遇了个听得懂的话,回道:“奴婢贱名小双。”
“名字就是名字,何来高低贵贱之分。既然你不中意,那便换一个吧!”夏侯箬看了她一眼,笑道:“两两青螺绾额旁,青螺怎么样?”
小丫头没读过什么书,将俩字念了好几回,忙向夏侯箬谢恩。
自打夏侯箬醒后,绿意从未见过她与其他人说这么些话,心中不甚欢喜,便陪着她一道笑着。
那一厢,五王妃阮云若在七府吃了好些闭门羹,起先是在府门处,而后是在东院院门处,任她再好的性子也不由恼怒起来。
这七府何时比皇宫还森严了!
绿意将内屋的小扇支开一道缝儿,散着屋内的药味儿,因夏侯箬受不得风,她也不敢支太大。回头看夏侯箬斜靠着榻头,细瞧着一本书,嘴里似念叨着什么,便笑着上前道:“小姐看什么呢?”
“旧香残粉似当初,人情恨不如。一春犹有数行更疏。衾凤冷,枕鸳孤,愁肠待酒舒。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夏侯箬吟道。
绿意虽也念过几年书,却不是很懂字里行间的意思,问道:“什么意思呢?”
“心易付,却难收!”夏侯箬搁下书,舒眉笑了笑,见绿意眸露关切,转道:“我虽同意绿螺跟着我,但她毕竟不是红襄,你多留心一些!”
绿意嗯声应下,只听夏侯箬又问及红襄病情,笑道:“奴婢可没千里眼,可以瞧见尚书府的红襄!”
“呵,她回家了,那应是好了!”夏侯箬欣慰地笑道。
绿意会意地点头,将夏侯箬榻上的缎被拢紧了些,叮嘱道:“小姐方才险些出了屋子,大夫说了可不能受风,切记莫再要乱动了,尤其是这手!奴婢去准备要换的药,很快便回来!”
“好——”夏侯箬拖着长长的音尾道。这绿意,每日都要提点上几遍,不就是这几日伤口结痂,生怕她抓破了留疤嘛!
绿意虽说很满意夏侯箬的回答,出内屋时依旧念叨道:“奴婢可瞧着呢!”
夏侯箬百无聊赖地将手放在眼前晃着,白白的布带将整只手掌缠得严严实实,她只在换药的时候见过伤口,长长的口子横贯手心,难怪那么痛!
这还仅仅是手上的伤口,还有身上的,深深浅浅。夏侯箬记得绿意每次给她换药时义愤填膺的模样,控诉着景翊的无比狠心和绝情,那该是多么大的手力啊!
有一回,她趁着绿意去外间取药的时候偷偷照了镜子,那些伤口在白玉肌肤上显得分外狰狞,皮肉翻着,触目惊心。她拿起案上的药碗是砸了过去吧,嗯,是砸了过去!那镜子碎成一片片,即便如此,每一片碎镜上都还有她的伤痕,没少,反而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