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庚一时没有答话,只是拄着锄头,擦了擦面上汗水。
楚升又问,“如你那师兄青守,如被逐出师门的镰鼬鼠吴用,皆行走在江湖之中,用毒使毒,声名暂且不谈,总却也另有一番所得。而你深居于毒谷当中,成日翻种药草...”
“事实上,那吴用之所以被逐出毒谷,也正是因为难以忍耐这事情的繁琐枯燥,心中起了异念。我也问得那青守,他讲你这般做已有数年...他人酣畅江湖,你却躬耕山野,你当真丝毫未有所觉么?”
余庚笑得很淡然,“敢问楚掌门,这谷内的景色美吗?”
“自然是天下难得一见的...”楚升答的也很坦然。
“楚掌门每日困居在这一面窗后观景,所看到的始终是这一处视角的景色。天下的美景,没有不亲自踏入期间便能够领略的。我毒谷的美丽,也不是在这一扇窗后就能够尽收得眼底的。”
楚升语塞,他只要一想到近乎遍谷俱是虫蝥,心里便有些发毛。
若是不然,他吃饱了撑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不过这余庚也当真是有几分意思,这话里表面似乎是在说他楚升固步自封,盲人摸象。
实则,不过是笑他非是身在山中,不知山中事,非是毒医弟子,自然也不明白他余庚的想法。
“如同光明背后自然有阴暗,立得一块石头,有向阳一处,也有背阳一处。”余庚外表似个乡野小子,可实际上却如同一饱诗之辈,许是从了他那毒医师傅喜好诗的性子,此刻侃侃而谈道:“我毒谷有天下少有的美景,也有无数的虫蝥混杂,一啄一饮,本来便是如此。”
“如这遍谷的风明子花,绽放于山林之间,举目望去当真是美丽之极,是否?”
楚升倒也不曾想到,他所见的花朵唤作“风明子花”,这花的种种楚升自然是不明白的,但美不美丽却浮在表面上,他心中也有个定论。
是以,他答是。
余庚便咧嘴笑着,黄发小儿笑起来并不太好看,楚升觉得自己似乎被这小子小看了。
“可楚掌门可知,风明子花所需养分多且广,要求土壤松软,温湿适宜,当真难以栽种?天下间切是少有?”
楚升闭口不答,他也不是专业人士,如何有能力说出个一二三四,与其胡诌乱言被人嘲笑,倒不如一言不发谨守己身。
“而这满谷虫蝥混杂在土壤之间,上下翻涌,自然松软了土壤;且它们生命短暂,生生死死不过转瞬之间,有时纵然是我一脚也难免踏死四五只;而纵然是有虫蝥一生安然无恙,却也只有短暂的半月或一两月的寿命...由是一代代尸躯积存,也就成了供给风明子花成长的养料。”余庚说到此处,目光忽然一转,望着不远处一条正在奋力爬动的虫蝥笑着道:“至于风明子花,其所结果实累累,人不可食,但果实跌落地面,一粒却足以作为许多虫蝥的养分...两者相生相伴,一同壮大,也必然一同消亡。”
“是故,以楚掌门所见,是虫蝥成就了此地美景,还是美景成就了满谷虫蝥呢?”
楚升哑然,一时无话可说。
顿了许久,他才苦笑道:“小子,你切是有些胡搅蛮缠了,我问你的话偏偏不答,直扯这些有的没的,又没有一处着调的。”
是的,余庚这黄毛小子偷换了概念。
楚升也算是才思敏捷之辈,不然便落在这黄毛小儿挖的坑里,直接被他埋了去了。
不过他楚升毕竟是楚升,余庚的小手段终究还是被看穿了去。
见楚升执着发问,余庚也是心中无奈之极,苦笑着要离开,偏偏楚升还从窗户里伸出一只手来扯住他。
“这样罢...”黄毛小儿道:“我可答楚掌门这一问,只是楚掌门可愿随我一同往谷中走上几遭?”
望着景色美丽,楚升却喉咙发紧,深深的看了一眼余庚一眼。
这黄毛小子,也是心底蔫坏了的。
可他堂堂一派男掌门!如何能说不行?
楚升硬着头皮应下来,只是暗自打定主意,劳什子的几遭,老子陪你走得半遭已经是难得了。
余庚便点了点
头,未曾多想其他,只是答道:“原因很简单,因为小子以为,江湖实在了无趣,未有谷中栽种乐;我亦不愿仗剑纵马行天下,只盼守得此地山谷,种些植株皆可。”
“江湖了无趣,未有此间乐?”楚升眼神古怪的看了一眼这黄毛小儿,这语气,好似是个长年在江湖中漂泊之人才有感而言的吧。
“你小子倒实在是有些口出狂言...”
余庚羞涩的笑了笑,没有接话。
但楚升已经是一巴掌拍在他的肩头,笑着点头,“好啊,虽然如此,但是我喜欢!”
他是当真喜欢,这等气度豪情,居然出自一黄毛小儿身上,也真是奇葩。
“既如此,楚掌门,还请了...”余庚也笑的欢快,作了一个请的姿态。
“满谷的虫蝥俱在欢迎楚掌门呢!”
呸!
我楚升长年打雁,从来只有自己诓别人的,如何今天还真的是邪了,居然被一同龄小子给吃的死死的?
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可青守却也说得清楚,这少年当真是一山林间寻觅到的孤儿。
倒也可以一言概括:乡野小儿。
楚升面色却非常难看,劳什子的乡野小儿,余庚我信你了个邪。
黄毛小儿余庚又作了一个请的姿态。
饶是楚升,也难以厚着脸皮继续忽视了,只得是包裹得全副武装推开房门。
余庚迎上前来,说一声:“楚掌门请...”
楚升打着决绝的心思随他踏入了虫蝥之间。
可脚步还未落下,余庚却回头指了指他的脚,又指了指自己的。
特么的...这小子居然是赤脚的!
你这黄毛小儿,无耻!